风流无字之天命难违

101 三十年来时光旧(二)


元诩当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的寿元何等漫长,凡人于她而言与朝生暮死的蜉蝣也没有什么区别。
    让她疑惑的是,自己当年送了唐揽月一朵花,那朵花被她下了一个小小的禁制,唐揽月如果有事,她自然会知晓。唐揽月是她见到的凡人中很喜欢的一个,她当然不会介意为她违逆一下天道——改变一个凡人的命数,对她而言实在太简单,天道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降下惩罚。但她始终没察觉到那个禁制被触动,难道唐揽月没将它带着?
    ——她自然不知道,唐揽月将那朵花送给了薛韫,毕竟凡人的命数她虽能轻易知晓,可没事也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去推衍。
    如是想着,她也懒得揭下皇榜等待皇宫来人带她去见唐揽月,而是直接释放开自己神识,瞬间潮水般覆盖整个江宁城。
    “正北!”
    轻易便得知了自己要寻之人所在之处,元诩几步便飘然而去,周围的凡人却好似全然未觉一般,依旧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江宁皇宫,立政殿。
    这里是皇宫的腹地,为帝后并居之宫,自然是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可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皇后的病重,这里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殿内一片寂静,在这等时刻,谁也不敢发声。空气沉重得可怕,压得殿内之人几乎都难以呼吸,每一息都是煎熬。
    元诩一步步走进殿内,穿过一个个面带担忧之色的侍者,径直到了唐揽月卧着的床前。
    此时的唐揽月已经与三十年前大不相同了,凡人的身躯远远无法承载时间的流逝,即便唐家有灵修的背景在,能得到不少低阶的灵药,可唐揽月此时看起来也已经是年近四十的模样。她平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无。也许是长年深居高位的缘故,即便是在这样的虚弱之中,她仍显得雍容华贵,沉静美丽。
    看见这般模样的唐揽月,元诩难以克制地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看见当年那鲜衣怒马、青春少艾的火红骑装少女,正策马扬鞭,在人间十里春风之中潇洒驰骋。
    “这……就是时间吗?”
    她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叹,走近她查看她的病情。
    “竟然是中了毒!而且还是对灵修都有着极大伤害的毒!”元诩了然,难怪无数神医束手无策,这本就不是人间的毒。江宁唐家虽然有灵修的背景在,可灵修又岂会在乎凡人的势力,轻易不会赐下珍贵灵药的。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枚绿色灵果,喂唐揽月服下。
    不愧是她从灵界带出来的灵果,效力非凡,轻易便解了毒,还补充了唐揽月亏损的本源,想来长命百岁大概不成问题了。
    元诩静静站在一旁,等着药力完全发作,等着唐揽月从沉睡之中醒来。
    可如果醒来了,自己与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对元诩而言,分明不过只是三十年弹指一挥间,那分明不过只是仿佛触手可及的昨日;岁月给她带来的变化微不可察,教她该如何理解这朝生暮死般的短暂生命呢?
    对唐揽月而言,却已是三十年岁月无情,那早已是遥不可及的昨日年华;岁月将过去的她冲刷得面目全非,时光一层层沉淀在她的眉梢眼角,教她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似乎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存在呢?
    元诩忽然没由来地觉得紧张,一种名为“畏惧”的情绪难得出现在她心中——她畏惧,她畏惧看见许多远不在意料之中的时过境迁。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复杂地看了一眼正渐渐康复的唐揽月,就要转身离去。
    “常言道,医者不能自医。你这次可以救她,下次谁来救你呢?”
    蓦地,一道不知是怜是叹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那声音嘶哑至极,在这样的一片沉寂之中响起,极为恐怖怵人。
    就在元诩三丈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医者打扮的白发老者。那老者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气息微弱。老者见元诩惊诧望向他,只是尽力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一步步缓缓走向元诩。
    但元诩决不会觉得那笑容和蔼的。
    三十年的时间,她已进阶金丹期破虚境,此时在凡人界逗留的灵修,恐怕没有几个修为胜过她的。而她一进立政殿,就将神识发散开去覆盖了整座宫殿,任何人的行踪动作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这老者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这该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你是谁?”
    “元恕小丫头,你怎么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那白发医者干涩地笑了两声,声音愈发嘶哑难听起来,“上次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是见过我的。”
    元诩的神色愈发郑重,她知道了,这白发医者分明是三十余年前她遇到过的那个算命先生!
    “是你?”元诩感觉浑身紧紧绷了起来,这是唯一一个她根本看不清分毫的人,而未知的往往是恐怖的,“你怎么这副模样了?”
    “哈哈,有趣,有趣!”白发医者大笑起来。
    虽然元诩知道他不是凡人,可见他笑起来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仍然下意识的担心他会不会下一息就横尸当场。
    “以前见我的人,都奇怪我怎能知晓他们过去,又怎能在他们无所察觉之时冒出来,可唯独你奇怪我怎么成了这副模样。”白发医者笑着解释道,“虽然我知道你也疑惑他们疑惑的问题,可你没问。”
    “我的确疑惑。”元诩没有掩饰的想法,大大方方承认了,“可既然我可以知道别人的过去未来,有人知道我的过去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如你所言,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你比我强,能在我毫无察觉时冒出来也是正常的。”
    “你倒是想得开!可果真如此吗?”白发医者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冷得没有丝毫温度,“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无论凡人还是灵修,都是看不明白的。他们习惯于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惶恐于一切超出想象的存在;面对他人荣光时,明面上毕恭毕敬渴望得到眷顾,暗地里不择手段也要将他人拖下神坛;面对未知之时,宁愿从物质上将其消灭,也不敢在精神上直撄其锋;欺软怕硬,习惯弱小,自甘为奴——可悲的存在!”
    他这话说得极为刻薄,嘶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讥诮,句句刺人,字字砭骨;仿佛超脱于物外的神灵,俯瞰世间可悲可叹的芸芸众生,偶尔对一幕幕恩怨情仇发表事不关己的凉薄慨叹。
    有那么一瞬间,元诩被他这尖锐的言辞震住了,情不自禁想起过往所见种种,忍不住想要赞同。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发医者,道:“话说的有道理,可如果真的有道理,就不必用【神魂浸染】这等手段了吧?”
    白发医者笑而不语。
    “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是以何等身份何等姿态看世间众生,但就像我看这些凡人一般,我悲哀其朝生暮死的年华,我怜悯其茫然无知的命运——可我却未必知道,他们也有‘只羡鸳鸯不羡仙’这等言辞。生,当不为天命奴役,而为本心驱使。你大可认为我这一生可悲可笑,但如果我本心如此,又岂会在乎旁人如何指指点点?”
    听了元诩这话,白发医者似乎有些意外,不过那情绪一闪而逝,短暂得让人几乎要以为那是幻觉。
    “果然不愧是元恕,秉承【改则】而生的灵族,没几块反骨,怎么配得到这等逆天改命的灵术呢?”白发医者感慨一句,却是将元诩的底揭了个干干净净,“还没到时候,就先不与你争论这些了,反正来日方长!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医者不能自医,你救得了她,谁救得了你呢?”
    “上次受你指点,我明白这世上最大的公平并非死亡,而是弱肉强食。与其期待着别人仗义相救,还不如自己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即便最后我救不了自己,那也怪不得别人!我元诩从来不需要别人相救!”元诩冷然一笑,话语中傲气不敛,反唇相讥道。
    白发医者有些遗憾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轻轻摇了摇头,大有深意道:“天道至公,天命难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即便是【改则】……哼哼……”
    “那就多谢你的提醒了。”
    元诩的态度绝不能称得上彬彬有礼。什么天命,都是别人安排好的罢了!元诩本就最讨厌有人掌控、安排她的命运,她汲汲以求的难道不正是逃脱灵帝的掌控,真正顺从本心而作为吗?
    白发医者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而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通体泛着漆黑幽光的圆形法盘,递给元诩。
    元诩不为所动。
    见她没有接过的意思,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拿着,作为长辈,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我的好意你一定要收下。上次我说了,这次见面会给你一份小小礼物,就是它了。虽然它其貌不扬,你们灵族应该不会喜欢,可关键时刻,它说不定能救你一命呢!你应该会用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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