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孤

29 锦官城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这是我最后一遍读《诗经》了,阖上书本,铃儿一脸悲伤地从外面进来,来了小喜子公公传来的口谕:皇上邀姑娘同游回音山祈福寺。
    这一日终于来了,临行前,铃儿抱住我,哭得声嘶力竭,我已经将她指给安安,今后哪怕我出了事,也不至于连累她。
    至于几个姐姐均已出嫁,夫家位高权重,也不会受到牵连,姨娘们由她们轮流照顾,我很放心。
    三月的长安,烟雨蒙蒙。
    百步石阶之上,一道山门,隔开了尘世和梵境,青瓦灰墙的一处庙宇内,香烟缭绕,山中,有流水潺潺,远处,箫声响起,清韵高远。
    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缓步走上石阶,伞下,只可看到半截墨色青丝,垂于腰际,蓝色长裙被玉手提起,露出女子脚下水蓝色白边的绣鞋,雨水打湿了青苔,更显翠浓欲滴,天地如一幅泼墨山水,静穆,美好。
    油纸伞缓步移上石阶,在寺庙庭前驻足,雨花石地面上,铺满一地梨花,女子望向倚在树下的男子,也是一身水洗蓝衣,背对着她,六十四骨油纸伞下,一道颀长背影,隐在朝雨山雾中,微风拂过,夹带着梨树上片片白花,簌簌落下。
    那个女子,是我,蓝衣公子,便是宇文邕。
    “沁儿,”他转过身,朝我伸出手。
    我的笑意在唇边荡漾开,露出浅浅的梨涡,淡淡的眉眼,淡得如同这水墨丹青,“陛下,这梨花,跟我们初次相见,一模一样。”
    男子眼神一暗,棱角分明的眉微微蹙起,随即揽我入怀,我柔顺地靠在男子肩头,油纸伞下,一对璧人。
    “沁儿,你——”宇文邕捂着胸口,锋利的匕首早已插入胸口,鲜血涌出来,浸染了蓝衣上绣着的白色杜若,他的声音痛苦而凄凉,“为什么?”
    “为什么!”我踉跄一步,眉眼因痛苦变得清晰,“我的父亲死了,哥哥死了,家破人亡,这一切的不幸,都是拜你所赐,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残忍吗?”
    殷红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渗出,他的声音低沉而镇定:“一个帝王,如果不对敌人残忍,就是对天下人残忍,我宁可负了所有人,也不能负了天下万民。”
    “那么我呢,原来,我在你心中,始终抵不过江山王位。”
    “真正爱一个人,不是为她倾尽天下,而是为她争霸天下。”
    我苦笑几声,痛苦让笑声听上去诡异凄厉,让人不寒而粟,后退,身后是万丈悬崖,他骤然惊惧,额角青筋暴烈,“沁儿,你要做什么?”
    宇文邕猛向前一步,伤口牵动全身痛感神经,他吸一口冷气,我早已跳下悬崖,我是这样快,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快,我是早已做好赴死的念头了,我恨他!
    飘飘渺渺中一个声音传来:“宇文邕,我要离开你,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我了。”
    “江山远,君子媒,箫歌一曲离人醉”
    白日近,人未归,画未落笔泪先垂
    我在竹简上写下这些话,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锦官城景色宜人。我来益州已近半年,这半年里,多亏益州牧宇文宪的照顾。
    “水心姑娘,你今儿想吃点什么?”丫鬟进来问。
    “莲子羹,谷米饼,”我想了一下补充道:“还要一盘牛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吃这些东西。
    十八岁的年纪,就已经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常人总会心境苍老,但我记得师傅临终时曾殷殷嘱托,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向前看,对过往不纠缠,对将来不忧虑,才是活着的真谛。
    然而,好像有一种莫名的阴影,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每当我用尽心力努力回想,就头痛欲裂,我曾多方寻医,想找出病根,可大夫只摇摇头:脉象显示,我身体无恙,只是忧思过度,安心调养便好。
    宇文宪一个劲儿喊热,我奇怪大夏天该用扇子的时候,他那面十二骨折扇去了哪里,他摆着手:“不提也罢,还是先说说你吧,”他抄手站在门上,看了我半晌,忽而神秘一笑,“有了”。
    他上午带我去了马场,下午又带我去了赌场,说是体察民情,我只能说对这个五公子刮目相看。
    有一日,我们在酒坊喝着酒,一个姑娘拿扇子往桌上一拍,将酒杯镇得东倒西歪,李馥郁就莫明其妙地出现在益州城,此后,宇文宪就在两个女人的冷战中艰难度日。
    几番较量下来,李馥郁仍略占下风,她好像有点小孩子脾气,特别飞扬跋扈,一向冷眼旁观的宇文宪帮了我一次之后,她气呼呼地回家告状去了,结果被李贤大人训了一顿,还禁了足。
    我摊开手,一脸的无奈:“怎么办?你的馥郁妹妹一定会杀了我的。”
    宇文宪执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特别较真地说:“哎哎哎,注意措辞。”
    我故意逗他:“她看样子喜欢你喜欢得紧,实在不行,我可以退出啊。”说毕,但见宇文宪酒杯靠在唇边,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脸一红,承认自己被反调戏了。
    李馥郁离开的时候,将那扇子一把撕了个粉碎,我于是给他买了把新的,用的,当然是他的钱。
    宇文宪竟表示十分感动,把我从头到脚,由表及里地夸了一遍,还说要带我去峨眉山转,结果一直没有实现,我在心里暗骂,虚伪啊,真是虚伪。
    夏日的山茶,较长安来得更为秀美动人,我抱膝坐在花丛里,看着夜空繁星。宇文宪并排坐在我旁边,用新折扇扑起了萤火虫,我看他童心未泯的样子有点好笑,却也跟着一起玩起来,不多时,便用细纱包起来,做成了一盏萤火虫灯。
    “过几天,我怕是要出去一趟,去长安,进宫。”“嗯”,我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宇文宪抖抖手,道:“想问你,想不想一起去?”我摇摇头,印象中,我是从长安来,但每每想到那个地方,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宇文宪又问:“那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给皇兄?”
    我想了想说:“东西倒没有,你就带句话,告诉他我很好,无需挂念。”
    听说,我和大周皇帝,以前是认识的,但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并没有这回事。
    宇文宪看着我,无奈地点点头,他于第二天起身回京,我则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学了个谋生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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