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孤

47 昔我往矣


我哽咽着,颤抖着双手把他从树后面拉出来,他以为是铃儿拉他,挣扎着拍打我的手背,我拉近他,让他看清我的脸。
    他长高了,小时候站在我旁边,连我的手指都够不到,三年了,他抬起头,已经能碰到我下巴。安安张大眼睛,愣愣地瞅着我,我也定定地看着他,我的安安,小姨不在的这两年,你过得可好,可有人欺负你?
    安安看着我,突然,一把抱住我的腿,哇哇大哭起来,“小姨,小姨,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忙捂住他的嘴,拉他到一处角落里,早已哽咽难言:“我怎么会不要你,小姨怎么忍心呢……”
    一边是叙述,一边是自责,我只能紧紧抱住他,泪眼迷蒙中一抬头,铃儿就站在面前,失神地望着我们,许久,也终于哭哭啼啼地扑上来一把拥着我:“六小姐,我好想你啊,我以为你忘了铃儿了。”
    我们三人抱头痛哭,前尘旧事一起涌上心头,千万种情绪只能汇成无声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流。
    哭了一会儿,铃儿看我穿得单薄,便解了自己的风衣下来给我披着,又抹了眼泪,抽抽嗒嗒地抱怨开来:“六小姐,你在益州那边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呢?皇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皇上了,他连安安,也很少过来看望,更从来没提起过你,皇上每日里除了打猎、下棋、就是弹琴、喝酒,从来不理政事的……六小姐,你的一片真心,算是错付了。”
    听了这些,心里早已碎了一大半,要是以前,我肯定会以为他是做给别人看的,可是现在,我竟然也看不明白他的心,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任谁也不让进,连我也不可以。
    想到这里,再看看安安,孤苦无依的孩子,自小便失了亲娘,如今,连叔叔也不疼他了,真是可怜!不禁心中大恸。
    这时候,小路那边又踩雪地声音传来,铃儿惊道:“有人来了。”
    我抹干眼泪,又将安安脸上的泪痕用锦帕拭干,连着帕子塞到他手里,起身沉声道:“铃儿,你只管带着安安回去,记住了,我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太后也不可以。”安安拉着我的衣角不肯走,我抓着他一双冰冷的小手,道:“你是小皇孙,着凉了,铃儿姑姑也担待不起,等小姨得了空,自会想办法来太后宫中看你。”
    安安还欲挣扎,被铃儿拽着离开了。他们前脚刚走,一把宫灯就绕进园中,和铃儿及安安撞了个满怀,窦菀刚要发作,借着微光看清来人,忙又盈盈一笑“这大冷天的,小皇孙在院子里作什么呢?”又瞅见我,假装吃惊道:“奥,水——心?你怎么也在这里?”
    窦菀心思聪明缜密,刚才的话,莫不是被她听去了,若此,我以后在这宫中,便又多了一份危险,但又一想,刚才我们只顾着哭了,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她只能怀疑,以她的性格,没有充足证据,是不会冒然出手的,何况,我目前的处境,与她而言对她并无威胁。
    铃儿和安安听见窦菀称呼我为“水心”,也都一怔,我怕安安年幼,说出小孩子话来露出破绽,熟料这个小大人的回答竟然相当聪颖,反应敏捷令我相当欣慰。
    “奥,我偷跑出来摘梅花,太高了够不着,水心姑姑正好经过,我便让她帮我摘一朵下来。”
    窦菀一抹笑冻结在脸上,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会堵她的话,心有不甘,看了眼空手的铃儿和安安,嘴角有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奥,既然是摘梅花,那梅花呢?没见皇孙殿下手里拿着梅花啊,您旁边的侍女也没有啊。”
    安安低头看了眼双手,又看了眼铃儿,带着天真淘气的声音说:“我说摘梅花,不见得就要真摘啊,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就好比现在,我觉得你长得很丑,难道你真的希望我说的是真话吗?”铃儿憋着笑,我也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这小机灵鬼,这一点还真是得了我的真传,姐姐泉下有知,不知道该是开心还是生气呢?
    转眼就是上元节,宫内张灯结彩,玉树琼花,积雪还未消融,但宫殿各处的地面都被扫得干干净净,内监和侍女们要在梅园搭上天棚,安置暖炉,方便使臣观赏梅花。
    司衣司的活计都已完工,我赶着把最后一件宫裳,送到丽妃的翠浓宫,这里以前是姐姐的住所,如今物是人非,不免伤怀,正西那间屋子,是我曾经住过的,忍不住走进来,里面陈设竟丝毫未变,铜镜珠帘却洁净如新,想必每日都有专人打扫,我触景生情,感觉眼眶一热,仰头使劲将泪水挤回眼眶,走出屋外,朝丽妃的院子走来。
    远远听见丫鬟们的娇笑声,几个姑娘们正在院中踢毽子,中间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我认得她,李馥郁!
    真是冤家路窄,她怎么会在这里?正想着,那毽子被她一脚踢开,朝我这边飞来,不偏不倚地,正巧落在我手中的衣裳上,一个丫鬟走过来拿了毽子,我抱着衣服便走。
    “站住!”眼看着要绕过她身边了,李馥郁却叫住我,眼睛瞪大大的,捂着嘴,我没理她,径直向丽妃房中走去,她扔下毽子,跟上我。丽妃去给太后请安,不在房中,我便将衣服交给她的侍女,名唤月盈的丫鬟。
    正要转身,李馥郁张开手臂挡住我去路,脸上尽是飞扬跋扈:“你如今成了宫女,见了我为什么不行礼?”我冷眼看了她一眼,柔柔笑道:“奴婢水心见过李小姐。”她趾高气昂的神色瞬间黯淡,懈怠地收起胳膊,不可置信地重复地盯着我的眼睛,良久,才叹息一声:“你真是变了呢。”要是以前,鲁莽冲动的她,肯定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独孤沁”三个字来,如今却也能冷静观察,见机行事,也变了不少。
    “你也变了不少,”我淡淡地笑着看向她,“人总会变的,爱能改变一个人,恨也能改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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