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孤

48 月夜相会


她低着头喃喃地重复我的话,本想和她再说些什么,却不能停留,司衣司还有事等着我去做。曾经,我是皇后的妹妹,有人庇佑,自然可以任性妄为,如今,我只是一个宫女,便不能随心所欲,连送衣服这种事,也不能误了时辰,否则必然受罚。
    到了司衣司,秦司衣早已集齐众绣娘,因是上元节,宫禁大开,她们可以到宫外畅游,赏花灯,猜灯谜,说不能还能遇到有缘人,这是众多深宫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她们都换上新衣,插好钗环,扫了眉,扑了胭脂,真是人要衣装,打扮出来,个个明媚动人。
    只等着使臣宴会完毕,夜禁一开,她们就可以出宫去了。各国使臣早已在驿馆入住,陆续进入皇宫,人定时,晚宴正式开始。司衣司的所有宫女中,只有秦司衣在旁侍候,但是悠悠舞乐,仍然袅袅传来,听得清清楚楚,不多时,勤政殿的太监小宁子跌跌撞撞地跑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锦华姐姐,丽妃娘娘穿的那件衣裳被皇上夸了,叫您过去领赏呢。”
    锦华有些紧张,跟着去了,过了许久回来,手里攥着包银子,分给了众位绣娘,眉飞色舞地对我道:“皇上问起秦司衣,说怎么会想到这么好的式样,秦司衣便说是你画了像,我们照着做的,皇上便叫司衣大人将那幅画找来,没想到突厥王子看了一眼,说画上的美人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
    我心里有点慌,“那皇上说什么?”锦华吃了块点心,“皇上什么都没说,让人将那幅画收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绣娘们异口同声地问。
    锦华笑道:“可是,突厥王子突然站起来,说:‘祁莫对中原文化景仰已久,请皇上将此画赐予祁莫,祁莫好潜心研究汉家艺术’”皇上当着大臣的面,便说:‘既然画中女子是王子故人,我应该成人之美。”便赐给他了。”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个祁莫,上次没教训你也就罢了,谁跟你是故人?
    锦华又补充道:“奥,为了答谢皇上,那个突厥王子跳了一曲胡舞,赢得满堂喝彩。”
    我心想,姐姐的画像,绝对不能落在祁莫手里,我一定要想办法要回来。苦于没有这个机会,不多时,门口就有内监来传话:“皇上下旨,今日上元节,与民同乐,言下之意,姑娘们可以出宫去了。”司衣司顿时炸开了锅,绣娘们欢天喜地往宫门的方向跑了,屋中瞬间冷清。
    锦华忙不迭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这会子,晚宴也快散了,正好赶上各国使臣的车驾回驿馆,说不定还能交上好运呢。”看我没反应,想来拉我,结果她倒是被别的宫里的宫女们给拽走了。
    我也跟着出来,迎面撞上秦司衣,她愉快地看了我一眼道:“水心啊,多亏了你那幅画,可给咱司衣司挣足了脸面呢,丽妃娘娘赏了金镯子,皇上也赏了个扇子给你。”
    我愕然地打开她给我的十二骨宫扇,画面上一池荷塘,潋滟碧波,一座石桥,圆月如水。
    我拿着扇子冲出房门,秦司衣诧异地看着我跑出来,以为我急着去赶上元节。
    脚步不由使唤地朝沁芳桥走来,这座桥以前叫溢芳桥,后来宇文邕当了皇帝之后,就将他改为沁芳桥了,我从来不觉得他是特意嵌入了我的名字,只是天真地觉得“沁”字比“溢”字好听,曾经也问过他,为什么要改,他淡淡一笑:“我觉得,‘沁’字很美。”
    夜风下,一个凉薄的身影,站在桥上,他的头发和衣袂被风吹起,显得整个人丰神玉立,仙气飘飘,是他!他是我的四公子!我走近,他转身,我看着他,眼中有埋怨、有心疼、有思念、有不舍,他看着我,眼中有愧疚、
    有怜惜、有思念、有欢喜。两个人伫在夜风中,对视良久,他突然一把抱住我,将我拥在怀里,狂热的唇毫无征兆地落下,冰冷而柔软,带着高傲凛然的味道,一点点将我的矜持和挣扎淹没,我的脑中瞬间空白,氤氲着一团棉絮状的白雾,渐渐升腾,升腾,升腾到高空,突然像炸开的烟火一样,绚丽的形状划亮整个夜空。
    我一把推开他,“腾”一下就甩上一个耳光,被他反手擒住,一把拥我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死死的,他的头埋进我头发,唇搁在我耳畔浅浅低语:“沁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送到益州,不该把你接进宫却不认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哗地往下落,掉在他胸膛上,弄湿了一大片衣衫,我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宇文邕亲吻着我的发丝,连声音也是嘶哑的,“哭吧,沁儿,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
    我本不想哭,尤其是在他面前,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那么嘴硬,那么倔强,从来不服输,从来不认错,我知道他胸怀广阔如汪洋大海,我才敢肆意如百舸争流,我晓得他气度沉稳如高山深谷,我才敢百般任性心性无常。
    他从来不曾说过甜言蜜语,也从不曾表白心迹,自从我入宫后更是陌生得如同不识,将我的心伤得七零八落,当我黯然伤神,他却如此反常如此失态,如此让我措手不及。
    我终于崩溃了,“哇”一声恸哭起来。
    这样的他,让我辨不清真伪,看不透真相,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任凭泪水啪嗒啪嗒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他依然抬起胳膊,修长的手指慢慢地从袖口伸出,颤抖着徐徐地靠近,却在触碰到我脸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眼中那复杂痛苦的神情,我似乎看懂了些,我说服自己学会淡忘,可面对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汹涌的情感像脱缰的野马,无声的啜泣最终演变为嚎啕般的哭泣。”
    这是那天我从荣妃宫里出来,在梅林收起的千头万绪,此情此景不同,悲喜难言的心情却是一样,我从来不觉得生命中除了父兄,有谁能让我心绪难宁,只是这种从少年时光堆砌的感情,我一直都深埋于心,即使生根发芽,却从未开花结果。
    可我和他之间,岂止是青梅竹马,又岂止是海誓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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