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孤

50 和亲大任


那天晚上,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我们手挽着手,跟平常的恋人一样,没有包袱,没有担忧,只有发自内心的快乐,可是这快乐,却是那样短暂,那样转瞬即逝,像泡沫一样,一戳即破。
    我们在宫门口作别,各走各的路,他回勤政殿,我回司衣司,两个人的心,彼此都在痛苦和挣扎中煎熬,独孤沁,你在骄傲什么?难道为了那一点点小小的自尊,你始终不肯屈尊做一个妃子?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告诫我,不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不能忍受其他女人分享他,那样会让我更加痛苦。
    宇文邕也不能,他说过,妃子是妾,我只能是他的妻,他不会让我屈居妾室,亦不能封我为后,因为皇后的位子,只能留给一人,突厥的公主!
    阿史那雁,我的好姐妹,竟然是注定要抢走我心爱之人的那个人,而我,竟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要帮宇文邕求亲,娶回阿史那雁!
    我肯定是疯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该多好!
    上元节第三天,在园子里遇到李馥郁,他告诉我一些益州的传闻,说是宇文恺的侍妾因妒生恨,杀了府中一个歌姬,宇文恺偏偏又中意那个歌姬,便出手打了那个侍妾,侍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数日不归,找了许久未曾找到,宇文盛为此和兄长反目成仇,这件事在当地掀起轩然大波,老狐狸宇文护震怒,怒斥儿子不孝,停职查看,又将宇文盛派往军中历练。
    这才没多久,益州的那些人怎么都变了一个样子,再也不是我以前认识的小然、宇文恺和宇文盛。
    “你怎么不问我五公子的事情,看来你一点也不关心他的死活啊,独孤沁。”三年来,去李家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仍然只痴情宇文宪一人,这偏执的性格,我和她倒有几分惺惺相惜,可我们却无法成为知己,甚至无法好好说话。
    宇文宪此刻在军中督战,北齐和大周在凉山打得焦头烂额,他作为主帅,已经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我身处宫禁,对军事战况却一无所知。
    “他没事吧?”想起宇文宪,千愁万绪不知从何问起,我何尝不知他一片真心待我却付之流水,如果永远待在益州,如果永远不回长安,或许我们有可能共看清风明月,携手隐迹江湖。
    自从我决定回到长安,自从我与宇文邕上元节相许,我就知道,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独孤沁你还真是绝情啊,宪哥哥对你那么好,你回了长安就翻脸不认人,和皇上上元节赏灯,真够亲密的呀,啧啧。”李馥郁满是嘲讽挖苦,我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反驳。
    “四公子会了解我的苦衷,我回长安,也是他的决定,他决定放手,你是不是也应当放下执念,寻找自己的幸福呢……六公子他,很倾慕你。”宇文直让我在李馥郁面前替他美言,我一直铭记在心。
    以前我这么说,李馥郁总是怒目而视冲我大喊大叫,“独孤沁你给我住嘴,我的事不用你管。”然后恨恨地捶墙或刨头发。
    可是今天听完后竟如此平静,一言不发,怔怔地立在那里,良久,突然一个踉跄,跌倒了。
    我扶着她,“你怎么了?馥郁你不要吓我啊……”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水,这个外表强横的女子,追了宇文宪十多年,怕是心累了。
    李馥郁病了,经太医确诊后是思虑过度、急火攻心,加上血亏气损,从此卧床不起了。我作为当事人自然脱不了干系,当日午膳后就被被执掌凤印的丽妃交到栖霞宫中问话。
    丽妃和荣妃不同,姿色相对平庸,处事却宽厚大度,简单问过我几句话,确定我没有嫌疑,便屏退宫女,亲手为我倒上香茶,我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上元节那天,听说你和皇上去看了花灯?”丽妃笑着,雍容华贵,说话徐徐。
    当晚我穿男装出门,与宇文邕随行的都是近身心腹,这件事应该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可是为什么看现在的情形仿佛人尽皆知,我若不承认,只会让丽妃更加猜忌,“回禀娘娘,我和皇上是旧日相识,娘娘应该清楚,上元节赏灯,只不过是老友叙旧,娘娘大可不必在意。”
    丽妃对我这番坦率的回答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一时语塞,继而笑道:“独孤沁的名头,我出阁前就已听说,如今一见当真非同凡响,怪不得陛下喜欢,果然很适合那根榆木头。”
    她竟然叫宇文邕榆木头?!一个妃子敢这么称呼皇帝,可见他们夫妻情深,熟稔到了什么地步……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回话,他已是三宫六院姬妾满堂,而你呢?你只不过仅凭着一点少年情意,就将一片真心托付,好傻!
    可转念一想,不对,丽妃这是故意向我挑衅,因为宇文邕这个绰号本出自我手!
    当时,我被迫在他手下学习,宇文邕因为过于沉稳内敛的性格被我诟病,因此常常在他背后悄悄喊:木头呢,木头人今天没来学堂吗?后来,这件事传到了宇文邕耳里。当时,宇文邕正在猎场为马儿刷毛,宇文宪兴冲冲跑过去,拍了一下兄长肩膀,笑得花枝乱颤,“四哥,你知道独孤沁背地里叫你什么吗?”
    “叫我什么?”
    “木头,榆木头,哈哈哈。”
    过了几天,宇文邕拿了一截木头来上课,我一看大事不妙,试图耍宝撒娇,“四哥哥去砍柴啦?不要这么节约吧,你家木材不够用来我家拿啊。”
    宇文邕弹了弹手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琴谱,扔到我桌上,竟然是《上邪》!那么难的指法谁会弹?
    “晚饭前练会,不然的话,打手心!”宇文邕晃了晃手上的榆木板子,我错愕地睁大眼睛。
    其实我不怕他,可是我不服输,他这明明是公报私仇!宇文邕坐在案旁,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他不喜饮酒,只喜欢喝茶,喝得我家的茶叶罐经常见底,这些我都不提了,哎。
    一开始我总是弹错,偷偷瞪了他一眼,发现他竟然在偷笑!这是我与宇文邕之间的第一个梁子!
    我们之间的梁子太多,一时也说不清了,但我都记得,至今想起,唇边仍然浮上一层笑意。
    “沁姑娘在想什么?”丽妃指了指茶杯,“上好的香茶,我娘家人托大宗伯带进宫里的,姑娘再不喝就要凉了。”
    大宗伯!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刺,深深地扎进我心里,将我玲珑剔透的心,生生扎成一个个窟窿,鲜血淋漓,想让伤口痊愈,除非他死!
    “娘娘赐的茶,当然要喝,大宗伯的茶,更要品一品。”我抿了一口,因为带着厌恶的情绪,这原本甘口的香茶,竟也相当苦涩,“这茶怕是别有用意吧,娘娘想说什么,还请明示。”
    丽妃幽幽站起,突然躬身行礼,我忙拉住她的手,“娘娘这是做什么?”
    “沁姑娘,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丽妃神色焦急的样子让我不安。
    “沁姑娘,你可以出宫吗?只有你出了宫,皇上才不会心有杂念,将来万一发生什么事,皇上也不会投鼠忌器,你懂我的意思吗沁姑娘?”丽妃近乎是跪下求我了。
    我怎么拉她都不起来,她这样降尊纡贵,想必对宇文邕也是一片真心,哎,这块榆木头那么闷,怎么还有这么多女人喜欢他,真让人又喜又忧。
    “娘娘,我的真实身份,后宫凡是有点名号的,想必都心知肚明,只是皇上不勘破,其他人也就当我是宫女水心了,大宗伯并不杀我,是想拿我牵制陛下,可我当时远在益州,如果我坚持不回长安,大宗伯也拿我没办法,可最后我还是回来了,娘娘知道为什么吗?”
    丽妃摇着头,眼中满是迷惑。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和陛下同生共死。我们幼时相识、青梅竹马,曾海誓山盟此生不负,我家族蒙冤未雪,陛下受佞臣辖制,我若为了个人安危,撇下他一个人独自承受朝局的压力,我不忍心!丽妃娘娘,看得出您深爱陛下,如果是你,你会出宫吗?”
    丽妃摇摇头,叹口气,“我不会……我父亲为大冢宰做事,让我监视陛下,可我做不到!沁姑娘不用担心,上元节的事我不会告诉我父亲,至于李小姐那里,你——”
    “她不是那样的人,放心吧丽妃娘娘。”我笑着扶起丽妃。丽妃一双眸子眼眶深陷,想必经常熬夜,我看得有些心疼,“丽妃娘娘,您也该好好调养才是,我在益州时闲来无事,种过几年药草,娘娘要信得过,我可以开一个安神的方子给你。”
    “那真是谢谢沁姑娘了,”丽妃理了理鬓发,发髻上的金簪流苏缀着白玉珍珠,应是极为讲究之人,“我看不得陛下烦忧,却不能为他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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