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升起

天蒙蒙亮的时候，秦朝阳回病房了。宋甜白天睡了好几个小时，稍微一点声音，马上就醒过来了。黑暗里，她看见一团黑影坐在了床对面的椅子上。隔着过道，能闻到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过了好一会，宋甜听见那边闷闷地开口：“没。”
    “别骗人了，我都闻出来了。”
    “就喝了一点点。”
    宋甜撇撇嘴，才不信呢。“这什么时候，你喝什么酒？刚才你干什么去了，去了这么久。”
    又是好一会，那边才闷闷地支吾两声，明显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就目前宋甜这副身体，根本没精力去琢磨对面那人是怎么回事，他懒得解释，她也懒得追究。
    秦朝阳在房间里坐了一小会，酒味就到处都是了。宋甜有点受不了，想把他赶到走廊上去，走之前，她忽然问：“你看过宝宝没有？”
    秦朝阳摇摇头：“没有。”
    “宝宝在哪你知道吗？”
    “在哪？”
    宋甜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在保温箱里，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保温箱在新生儿科，上下需乘电梯。这是术后第三天，宋甜身体还弱，弓着腰翘着屁股走路，很慢，活像个痔疮病人。
    秦朝阳没来，一大早就找不到人影，问了个护士，说好像跑楼梯口接电话去了。宋甜嘱咐那护士，说等他接完电话了，就让他去新生儿科和她会合。
    到了地方，宋甜戴了口罩换了鞋，跟着一个护士找到宝宝。很神奇，宋甜一看见他，一颗心就像泡在碳酸水里一样，扑通扑通冒泡泡，没过一会儿就泡化了。
    小婴儿真是小，这么小，还四仰八叉地躺在暖箱里，腿曲着，手也曲着。脚丫这么小，拳头这么小，身体也这么小，只有头大。
    宋甜看着看着就笑了，问旁边那护士：“你看，他是不是头有点大？像谁啊？”
    那护士煞有介事地瞧了瞧宋甜的头，又瞧了瞧小婴儿的头，说：“不像你，那肯定像爸爸了。”
    宋甜说：“他头也不大啊。”
    “那可能是他太瘦了，显得头大。”
    “嗯。”
    小婴儿安静地睡着，对外面的声音无知无觉，像个天真的玩具。宋甜越看越喜欢，其实看一眼就看遍了，可还是忍不住看一遍，然后再看一遍。
    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人进来了。那人几大步走到宋甜身边，一句话没说，同样也是被保温箱里的婴儿吸引住了。
    隔着保温箱，宋甜乐呵呵地逗弄婴儿，“你看他多可爱！睡觉还张着嘴呢，是不是像你？”
    “像谁啊？”
    后头人一说话，宋甜就回头。“是你啊？”
    何文倩一双眼笑得弯弯的，戴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不是我还是谁啊？还有谁比我更关心你的宝宝啊？是吧宝宝？真可爱。”
    “我说，这孩子瘦了点。”
    宋甜嗯了一声：“等以后吧，我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何文倩说：“现在就白白的啦，像你啊，皮肤白。基因真是强大，看看，他这眼睛鼻子嘴巴，都像你。”
    宋甜好笑地看了何文倩一眼：“照你这么说，他爸爸就是一点功劳都没有了？”
    “那不是，”何文倩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说，“脸型像！”
    “小宝宝哪有什么脸型？全是婴儿圆。”
    “嘿嘿，那我再瞧瞧。”过了一会，何文倩发现新大陆一样喊道，“诶甜甜姐，你发现没？他身体挺长的！这点像爸爸吧？高个的基因啊！幸好不像你，男孩子，还是要高高大大的才有型！”
    “嗯。”
    何文倩环顾四周，这的小婴儿各个都玲珑可爱，她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瞧瞧那个，母爱一下子满出来了。也难怪宋甜流连忘返，一个劲地看，何文倩想，每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小孩，都是充满了至高无上的伟大的爱意的。
    时间差不多了，何文倩过来催宋甜：“甜甜姐，该走了。看你喜欢得不得了，下午再来看不就得了？”
    另一边护士插嘴说：“那可不行，按规定一天只能看一次的。”
    何文倩说：“别那么死板嘛！你看她，都不肯走了！”
    护士说：“规定是这样的，我也没办法。”
    何文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劝宋甜说：“那咱们明天再来看呗，走啦走啦！”
    何文倩搀扶着宋甜回了病房，琴姐等了好久，一见人回来了，登时就说：“老板娘，怎么看个孩子看这么久。”
    何文倩说：“人生第一次当妈妈嘛！”
    琴姐叹口气，“我熬了点小米粥，出门忘装保温桶了，瞧瞧，现在都凉了！还得重新热下。”
    宋甜过去一摸，果然凉了，于是对琴姐说：“那麻烦你去热一下吧。”
    琴姐不情不愿地把小米粥重新装进袋子里，“我这来回也得个把小时，家里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洗呢。”
    宋甜说：“我看护士站那好像有个微波炉，那几个护士用来热饭的。你去问一下，看能不能借用。”
    琴姐皱皱眉：“行吧，我看看去。”
    等琴姐走没影，何文倩就忍不住吐槽：“甜甜姐，这你请来的保姆啊？挺有脾气的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谁呢。”
    宋甜说：“不是我请的，她金牌月嫂，贵得很，我哪有钱请她。”
    “那是孩子爸请的咯？”何文倩一拍大腿，“换啊！和你那位商量一下，把牛得不行的都换掉，换上性格好的。”
    宋甜摇摇头：“孩子奶奶请的，我哪有权利换人。”
    “孩子奶奶怎么了？孩子奶奶就威风了？甜甜姐，虽说儿媳和婆婆天生不对盘，不过，在某些问题上，还是能达成共识的吧？这保姆态度明显不对劲啊，你和你婆婆说说，肯定向着你啊！还能向着一外人吗？”
    宋甜凉凉地说：“是，当然不能向着外人。”
    “是啊！所以你也别忍着，这日子过得不舒坦，对你产后恢复也不好吧？”
    宋甜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对于现在的宋甜来说，日子过得舒不舒坦，全凭宝宝做主。宝宝好，她就舒坦。宝宝不好，她就浑身难受。至于潘书记，的确不像是个向着外人的主，不过她和琴姐，到底谁是外人，就说不准了。
    何文倩陪宋甜喝了小米粥就走了，秦朝阳也不在，打电话一问，才知道早晨接了那个电话后就出去了，到下午，宋甜想再看看小婴儿，果然被拦在门口了。不过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规矩定的那么死。还不是看人情，拼关系？只是宋甜没那个本事疏通关系。
    等宋甜度过了这百无聊赖的一天，第二天一起早，宋甜就收拾妥当准备去新生儿科。奇怪的是，居然又被拦下了。问原因，没人肯告诉她。
    护士站那儿忙忙碌碌，宋甜在外站着，没一个护士肯放下手里的活搭理她一句。要不就是假装看不到听不懂，要不就是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宋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好不容易捉住个年轻护士，说明缘由后，总算没有嫌弃苍蝇似的见她就绕道走，宋甜当然要千恩万谢，年轻护士被谢得满脸通红，蛮不好意思地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今天刚来实习的。这样吧，我去帮你问问，一会告诉你！”
    宋甜靠着走廊把手等，没一会，那年轻护士跑回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不让我进去看呢？”
    年轻护士说：“我刚问了，这个婴儿好像转走了。”
    “什么？”
    “转走了，”年轻护士重复一遍，“他们说，这婴儿是缺血缺氧性脑病，所以放保温箱里。不知怎么，昨天情况严重了，于是转上级医院去了。你是他妈妈？怎么不知道情况呢？”
    宋甜吓得心惊胆战，一双手瞬间就凉了，“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我是他妈妈，怎么没通知我就转走了？谁转走的？”
    年轻护士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哦——好像，好像是他奶奶？对了！就是婴儿的奶奶同意转院的。具体情况，你要不问问小孩子的奶奶吧。”
    说完这些，年轻护士就走掉了。
    一时间，宋甜觉得天旋地转。
    孩子毛病严重了……
    潘书记忽然给孩子转院了……
    而她，却在这兜兜转转，什么内情都不清楚。真的像个傻子。
    宋甜攥着拳头，要哭不哭的。她没那么多时间用来伤心，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回病房去，她记得她手机里，好像记了潘书记的号码，是上回问琴姐要的。
    从新生儿科到妇产科，一共四个回廊。这弯弯曲曲的回廊，在平时看起来也不过几百米的路程，可现如今，宋甜却恨不得把这些弯头全部掰直。她用所有的力气走路，走得非常快，刀疤又痒又疼，可她管不到了。
    等她回到了病房，好像出了不少汗，但没一会，那些汗又被中央空调吹干了。
    手机在包里，包在柜子里，柜子在角落里。角落怎么这么远！
    宋甜匆忙慌乱地取出手机，拨了潘书记的号码。
    嘟、嘟、嘟——
    宋甜紧掐着手机，“接电话呀，快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