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升起

差不多过去15秒，手机“喂”了一声。
    宋甜马上说：“潘书记吗？”
    “我是她的秘书，请问您是？”
    宋甜深吸一口气：“我是宋甜。”
    秘书明显知道“宋甜”这个名字，说了声“请稍等”就没声了。
    过去不久，秘书又说：“宋甜小姐，潘书记现在正忙，一会给您回电话。就是这个号码对吗？”
    “对。”
    “好，您稍等一会吧。”秘书顿了顿，加了一句，“这个号是工作号，平时要接很多工作电话，如果不是非不得已，请您不要再打这个号码了。谢谢您。”
    宋甜局促不安地等着，几乎是每过几秒钟，她都要看一眼手机。看时间，看有没有来电。然而，潘书记的电话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了一点消息。
    根本等不住。宋甜继续给那个“工作号”打电话。
    接电话的依旧是潘书记的秘书，这回，他直接对宋甜说：“潘书记还在忙。”
    “能不能麻烦你把电话交给潘书记，我有非常急的事情。”
    秘书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恐怕不行，潘书记在忙的时候我们都不好打扰。”
    “不会多么打扰的，我只是想问她一点事情。”
    “抱歉，我没办法……”
    秘书为难地挂了电话。望着渐渐黑掉的屏幕，宋甜急得快哭了。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般，仿佛再过一会，整颗心就要烂了、爆炸了。
    她只能继续拨电话。秘书拒接，她就再拨。拒接，再拨。拒接，再拨……她像是疯了一般，在做一件机械的、不断重复的事情。直到电话再一次接通。
    终于，接电话的不是秘书，换成了潘书记。
    “你有什么事？”
    听见这道可恨可气的声音，宋甜那颗煎熬的心忽然活了回来，“孩子去哪了？”
    潘书记皱皱眉：“什么去哪了？不是在医院吗？”
    “护士告诉我，他情况不太好，被转到别的医院去了。”
    潘书记沉默了一下，这短短的空档里，宋甜紧张得无以复加。她害怕潘书记告诉她，孩子的确情况不容乐观，这段沉默越长，仿佛就代表着孩子的问题越严重。
    “你说话呀！”宋甜忍不住催促。
    潘书记换了边耳朵听电话：“这事是谁告诉你的？还有，你是从哪里弄到我的工作号码的？”
    宋甜：“你别说没用的，我要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他现在在哪里！”
    一想到保温箱里那个什么都小小的小婴儿可能出事了，宋甜就有说不出的狂躁，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她忘了自己还很虚弱，忘了肚皮上的刀疤，只是没有理智地嘶吼着，觉得潘书记简直是个恶魔。
    “你快告诉我！”宋甜喊着说，“是你把孩子转走的吧？是吧？”
    潘书记把手机拿远一点，“你太吵了，快把我耳膜震破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拿孩子来要挟我？为了什么？想要我和你儿子结婚？”
    潘书记又把手机拿远了一点，“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她拿着手机走到窗户边，那里生长着粗壮的枝桠，叽叽喳喳的鸟在上面逗留，她循着鸟鸣去搜索那只不知名的鸟，“宋甜，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你多幸福！”
    “我幸福什么？你把我孩子藏起来，我幸福在哪了！”
    潘书记说：“你稍微关注一下这两天的新闻，你就知道自己没道理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你算什么呀，我们老秦家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护着你吧？要不是我儿子，我管你死活呢？孩子你别管了，我是他奶奶，我还会害了他？别再打电话了，我真的很忙。”
    电话断了，再打就没再通过。
    宋甜眼泪止不住了，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只是很安静很静默地落泪。她一心在拨电话，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也不知道。
    不通，不通，还是不通。
    她气得把手机砸地上了。过了一会，又跑过去捡起来，幸好它扛摔，她给秦朝阳打电话。
    彼时，秦朝阳正在车里接电话，对方是个电脑高手，正在报告工作进度。秦朝阳听得冷笑频频，末了只说一句话：“把这孙子揪出来，我给你三倍的钱。查出来了就马上给我打电话，不管是什么时候。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汽车飞速地行驶着。
    挂了电话后，秦朝阳才接通宋甜的电话。还没说话，那边就哭得抽搐不止，他登时乱了，忙问出了什么事。等宋甜叽里咕噜地讲完，秦朝阳已经掉了车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到了晚上，秦朝阳身心俱疲地到了病房里。房间里没开灯，乌漆抹黑的，只留窗口那一道冷白的月光，照在宋甜的身上。宋甜对着窗口坐着，背影又黑又模糊，看得秦朝阳心里一跳。
    他进去，第一件事先把房里的灯打开。明亮了，才发现宋甜整个人乱糟糟的，头发没梳，脸没洗，回头看他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
    他答：“宝宝没事，换了个医院而已。”
    宋甜问：“换到哪了？这里是杭州最好的医院了！”
    “那个医院有最好的儿科专家。”
    秦朝阳走过去，离宋甜越近，越觉得她浑身不对劲。
    “你吃过饭没？”
    宋甜摇摇头，眼眶还是红的，嘴巴同样干得不行，“我要去看宝宝。”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太晚了，而且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宝宝，而是休息。”
    “不，我最需要的是宝宝。”宋甜一字一字地说，“任何时候，我最需要的都是宝宝。”
    秦朝阳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她也定定地看着他。最后，秦朝阳撇开目光，说：“好好好，不过你得先吃饭。”
    宋甜说：“吃了饭你就带我过去看宝宝。”
    “好。还有你这张脸，油得反光了都，你得把脸先洗了。”
    宋甜洗了脸，又吃了饭，跟着秦朝阳上了车。秦朝阳把副驾驶的座椅调下来，“到地方还有好一会，你先眯一会。”
    窗户开了一条缝，夜晚暖暖的风吹进来，吹得宋甜昏昏欲睡。这一整天像过山车一样，把她折磨得痛苦不堪。汽车平稳地行驶着，路边的景物像被水化开的油彩，仿佛有催眠的效果。
    没一会，宋甜的眼皮子就扛不住了，迷迷糊糊间，还嘱咐秦朝阳说：“到了别忘记叫我。”
    “好，到了叫你。”
    秦朝阳把车停在空旷又安静的地方，宋甜已经睡熟，浑然不觉司机已经悄悄地下了车。
    这附近是个公园，夜一沉，公园的长凳上就窝着一对对情侣。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秦朝阳在车上靠着，他对面的路灯下就依偎着一对情侣，女的把腿放在男的腿上，男的把手放在女的胸上，行为稍微开放了点。
    秦朝阳看着他们点了根烟，火星一亮，那对情侣发现这边还有人，登时行为检点起来。两人瞄了这边几眼，又黏在一块走到别处去了。
    秦朝阳仰起脸，对着天空吐出一圈烟。他妈的，为什么那对情侣就不能是他和宋甜呢，怎么他和宋甜就他妈的那么曲折，好像留在记忆里的情节都是脆弱的、艰难的、充满苦难的。
    他撒谎了，刚才他对着宋甜撒谎了。
    孩子有事，而且很严重。
    他根本不敢带着宋甜过去，他觉得，这时候，宋甜只要一哭，他的心就会被绞成肉渣。他该怎么面对宋甜呢？孩子情况恶化，不是他的错，可他就是觉得他错了。他内疚、不安，觉得自己把好多苦难带给了宋甜。
    宋甜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清冷冷站着，清清冷冷地看他，清清冷冷地说话。
    然而刚才呢？那张看不出真实年纪的脸蛋好像一下子变了模样。眼角的纹路，眼底的泪痕，干得掉皮的嘴唇，没有光泽的脸颊。
    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这所有不美好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
    他该怎么办呢，好像除了吸根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操。”
    秦朝阳捻灭了烟头，“他妈的老子的情路怎么就这么坎坷。”
    唉。
    秦朝阳往前走，把宋甜那边的车门打开，里面的女人睡得安安静静，仿佛这是她最原本的模样。秦朝阳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弓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脸颊。
    然后，又低下去一点，还没亲到哪里，一阵铃声差点没把他吓出尿来。
    宋甜拧了拧眉，抿了抿嘴。
    秦朝阳把门虚合上，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接听。
    “查到了。”
    “嗯，说。”
    ……
    秦朝阳把手机收好，重新走回车门旁。他小心翼翼地钻进去，两手撑在座椅上，继续刚才的吻。
    亲脸亲嘴亲下巴。
    心砰砰跳着。第一次这样的悸动，好像是六年以前了。把一场野心勃勃的情爱拖到用年来作单位，恐怕也只有他了。
    活该他情路坎坷，这不就是要一条道走到死么。
    “啧。”
    秦朝阳一激灵，离开了宋甜的脖子。宋甜挠了挠，又安静回去。
    他能怎么办呢，死磕到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