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记忆里

这一天天气不是很好，初夏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烦躁的潮湿感。程子峰独自站在走廊尽头，手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雪宁不喜欢烟的味道。窗外下着蒙蒙细雨，不大但很细密，程子峰就平静地望着那雨雾出神，仿佛不远处的手术室里的手术与他无关。
    他当然不敢失去她，但是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先离开了，那他也只能代替她活得更好，直到带着他们的记忆去找她。其实他想过跟她一起走，但是不可能，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太多的责任。
    昨天那丫头还骗他说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她要去看那个朋友，可能会有几天时间不能陪在他身边。她很不会撒谎，一开口就脸红，话说出来也是漏洞百出。他故作认真地说好，还说记得一定要快点回来。
    他不想他们就这样告别了。他想以后要经常把她惹毛，然后去捏那红扑扑的小脸。
    赵南开是个坐不住的人，在手术室门口踱来踱去，赵南希嫌他烦，把他拉到墙角。
    木亦诚是雪宁进了手术室才出现的。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那扇门，似曾相识。未来就在那样的大门里待了好久，然后再也不肯醒来。这些年木亦诚总觉得欠雪宁太多，身边的人都说他木亦诚对江雪宁好的不像话，但他们哪里知道，那个精神总是恍惚的傻丫头竟然奋不顾身把未来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拖了出来。如果她不返回去救未来，她也不会跌落山崖……
    好端端怎么会想起这些？木亦诚抬起头，看着“手术中”三个大字，他想未来走了，这丫头不能再走。
    江洛杉陪着江维安坐在手术室正对面，她能看到爸爸的手都是颤抖的，深邃的眼眶里噙着泪光。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如此惶恐不安。张主任再三保证手术不会有太大风险，可是那扇门里会有多少意外谁都知道。
    他呢？更害怕吧。江洛杉望过去，窗边的身影还是那样笔直地站着，像一棵树，从开始到现在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江洛杉不知道他是想快点有个结果还是想按下暂停键让时间从此停止，她只知道不管江雪宁最后结果如何，她能看到的，也就只是他的背影了。
    手术成功了，肿瘤是良性的。只是由于雪宁曾经在车祸后做过两次大型手术，还切除了部分肝脏，身体没有恢复过来，所以，“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就看江小姐的毅力了。”张主任说。
    江维安当时想骂人，说话的万无一失呢！说好的100％呢！醒不过来跟手术不成功有区别？！但是他冷静下来，医生没有错，错的何尝不是他自己！
    正常情况下雪宁会在八个小时后醒过来，可是她睡了两天两夜也没有动静，甚至一度病危。专家会诊，说她出现并发症，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的准备程子峰做不好。他问医生雪宁变成植物人的希望有多大。她醒不过来，变成植物人也好，至少他可以看着她，守着她。张主任摇头，说雪宁这种情况不太可能成为植物人。也就是说，雪宁要么生，要么死。
    雪宁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抬眼是澄澈的蓝天，偶尔有一朵白云，那样轻，那样柔。她爬起来才看到原来自己身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阵阵微风吹过，带着青草的幽香，沁人心脾。
    小时候，妈妈曾答应过带她去看大草原。只是最终也没去成。
    “宁宁！
    雪宁觉得脑子不是很清醒，这声音是自己的错觉吗？
    “宁宁！”
    雪宁这次循声望去，是妈妈！
    妈妈站在不远处对着自己微笑，笑得温婉。
    “妈妈你回来了！”雪宁喜出望外，朝着妈妈的方向飞奔。
    “江雪宁，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生气了！”
    谁的声音？模模糊糊，又似曾相识。雪宁停下脚步，仔细倾听。
    “江雪宁，不管你睡没睡够，都快点醒过来。你不能戴着我的戒指却丢下我一个人，你逃过一次，我不准你再逃第二次。”
    是他的声音。比那些电视台主播的声音还好听，她不会听错。他说戒指？
    雪宁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纤细的无名指上，一枚素雅的铂金钻戒，光彩夺目。这是什么时候戴上的？雪宁不解，仔细看去，阳光下闪耀着耀眼光芒的是一颗精致的雪花状钻石。
    雪宁扬起嘴角，痴痴地看着戒指。
    “宁宁，妈妈看到你过得很好就放心了。妈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雪宁惊慌，“妈妈，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
    雪宁拼命跑，想抓住妈妈的手，可是妈妈的身影逐渐模糊，越来越远，越来越轻。雪宁不停跑，不停跑，忽地就被丛深的青草绊倒，下一秒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指间滑落。
    雪宁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左手，戒指已经不见了。
    丢了！戒指怎么可以丢！程子峰一定要生气了！雪宁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追赶妈妈，半跪在草丛中摸索着，不肯放过每一寸土地。明明就在这里掉的，怎么就没有呢！雪宁简直懊恼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雪宁，你不肯回来。戒指我就拿走了。”
    是他？雪宁心头一喜，站起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家长面前不敢说话。
    他举起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枚戒指，正是雪宁掉的那枚。他脸色阴沉，严肃得让雪宁胆怯。
    “既然你不想要，我就拿走了。”
    雪宁委屈，“不是我不要，是刚才不小心弄丢了，你快给我。”
    “我不会给不懂得珍惜的人。”程子峰转身就走。
    雪宁心里想追上去拉住程子峰，没留意脚下，一个不稳又摔倒了，脚生生地疼。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程子峰你不可以不要我！我错了，我以后听话，不乱跑了，我马上回家，你等等我…………不要走……”
    在重症监护室守得不知时日的程子峰深深凝视着病床上头裹纱布，脸色白得像纸的人。生平第一次感激上天，让他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听她叫他的名字。即使是在门卫大爷告诉他江小姐早已出国而且有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时候，他恼恨，心如坠入冰窖般寒冷，他的眼眶也是干燥的。这一刻，眼泪从他因疲倦恐惧而深陷的眼眶慢慢流出来，打湿了白色的防护口罩。
    终于，她喊着他的名字醒来，终于，仅有的这一生，他们可以一起来去。
    他得好好奖励她，为她的坚强勇敢，也为她的负责。她一不小心闯进他的世界，终于也将负责任地在那个世界走下去。
    那天，病房里有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雪宁醒来不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也看不清人，她眯着眼艰难地问：“戒指呢？”
    众人皆是诧异，程子峰也微眯起眼睛。手术结束后雪宁迟迟没有醒来。那是种绝望，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绝望。程子峰等不到雪宁醒来再求婚了，他想她是愿意的，于是，他为她戴上戒指，那枚五年前就定做好的戒指。
    后来有朋友问雪宁程子峰是怎样求婚的，雪宁心说他没求婚，程子峰幽幽的说：“她问我要的戒指。”
    这让赵南希直骂雪宁没出息。雪宁腹诽，自己那是梦见程子峰不肯给她了急得，谁知道某人后来就说戒指是她江雪宁要的，婚也是她江雪宁求的。太阴险了！赵南希说你不会不愿意结婚啊，雪宁承认自己不争气了……
    当然这是雪宁结婚以后的事了。
    现在，雪宁清醒了，身体也在恢复中，所以她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木亦诚回国了这个没问题，可是程子峰是怎么回事？他没戴那顶棒球帽，头发又浓又黑只是剪短了些，哪有化疗后掉头发的样子？关键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雪宁瞪大的眼睛，程子峰皱眉，得好好解释，不能让她生气。
    这个谎言在程子峰最后一句“你希望我真的得肺癌”中结束，雪宁最后也就是哭着嘟囔：“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程子峰你吓死我了知道吗？你们所有人都当我傻瓜吗……”
    赵南希补充一句：“可不是傻，也只有你信。”
    木亦诚拍了拍程子峰的肩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不然早就搞定了，哪还用得着把我木亦诚变成被甩的人，害我费了多少心！”
    程子峰浅笑，“这个办法木总用没效果。”
    木亦诚：“……”也对，也只有你能收拾那个大小姐！
    江洛杉在雪宁出院前来看过她，程子峰去医生那儿拿药，病房里只有她们。她向雪宁道歉，为很多事。雪宁还是没有说话，她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有的事她可以做到不想，却做不到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