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新娘

前朝旧事


再见他是在东宫花园,太子哥哥让人做了点心请我过去,吃饱喝足,自己回怡兰殿;花丛里刺刺有响动,游廊顶上原本是青藤缠绕,秋天一到绿藤枯萎了显出几分衰败,无麟就是在一片秋意里走出来,淡蓝色的袍子剪裁得体,衬着他一张瘦削的脸,晃眼看去像太子哥哥,又像楚湘齐,外甥多似舅原来是真的。
    “郡主娘娘”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叫我,倒是让我愣住了,这么庄重的称呼,只有外人才这么叫。
    “爵爷。”
    既然要礼貌,大家就都礼貌点吧,别回头说我不懂规矩。
    无麟竟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你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
    真是个小孩子?这样就别扭,那要是听见底下人怎么叫楚湘齐的还不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他说:“你跟我来”,像有什么好东西单独留给我。
    定北宫也在东边,说起来跟太子爷的建安宫只是一墙之隔,他自己带来的两个奴仆正在整理书籍,见他进去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他也没说什么,从架子上拿下个鎏金小罐子递给我,打开来看,满满一罐子的小果子。
    果然是好东西!
    我乐了,高兴地拿出一个放在桌上玩“都是你摘的?”
    他只是笑了笑,半天才说:“都给你。”
    这么多,十个指甲全染了也用不完吧。
    跟他说谢谢,他却说:“郡主娘娘不必客气,喜欢就好。”
    那语气,跟楚湘齐一模一样,都拿我当小孩子哄着!
    想到楚湘齐,我一下子就笑起来,他为无麟进京而耍脾气离开,可是就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到底是多虑了!等他回来我一定那这件事好好开他玩笑。
    “笑什么?”
    “没有呀”我说:“你别叫我‘郡主娘娘’了,我听着也别扭。”
    他笑起来,原本是他的话现在被我说了出来,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我说:“你可以跟太子哥哥一样叫我‘锦宁’,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好”他说“锦宁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了。”
    谁告诉他的?
    “宋夫人以前跟我娘一起在书房读书,大家一直有来往,直到我娘去世那年都还跟宋夫人有书信来往。”
    对了,娘以前给三公主当伴读的!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不过娘可从来没跟我提过他,连他娘安慧公主都是一笔带过的,根本没深究过。
    奴仆过来请安的时候我正拿着白玉毛笔给自己染指甲,无麟在一边帮我碾那些果子,七色玛瑙缸子里面拿小银勺子挑出碎果渣,又加进蜂蜜调和,满室异香。
    “追云去把白宣纸拿来。”
    那个被唤作“追云”的人恭恭敬敬的捧过一沓宣纸,看他把挑出来的果渣点缀在上面,淡紫荧荧。
    “做什么呢?”
    指甲染上色了就等着干,这是个消耗时间的事,伸着手什么都不能做,生怕碰到一点又要重新染一次。
    无麟走到书桌旁提起支画笔在纸上够勾勒,看他的笔法像是刘画师教出来的,工笔画得连贯而不失层次,几乎是一气呵成,末了用桃红、嫣红两种色染层金泥沟边,原本点在纸上的紫色融进画里成为花朵的一部分——洛阳牡丹!
    将画笔交给旁边的砚墨,抬头问我“怎样?”
    这话不再是谦虚的询问,而是自信满满,人只有在自己最得意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神态。
    “爵爷的工笔经名师指点,自然是无人能及了。”
    砚墨一边收拾一边恭维,这人倒好玩,清清秀秀,说话总有点脂粉气,软语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
    “难得呀,你也会看。”
    看他画第一笔就知道是宫廷刘画师的徒弟。当年刘奇珍、蓝如风两位画师被称作“鬼斧神手”,所绘之物早已是无价之宝,连皇上书房里也没多少真迹了,没想到他倒是得了刘画师的真传。
    砚墨看了我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奴才贱命,比不得郡主娘娘博览群册知书达理,看看还是会的。”
    听这意思倒像针对我了,无麟赶紧说笑:“唉,你们别说了,追云拿下去收着。”
    我说:“你还没写题跋怎么就收起来了?”
    无麟笑道:“我又不送人,自己留着玩的不用写那些,你要是喜欢给你也行。”
    才不要,这东西拿回去是给自己惹祸呢。皇上常来,万一看见了问是谁画的,怎么解释呢?不过,若是因为一幅画让皇上改观对无麟的看法认为他也是个人才,是不是该少偏心一点?
    “好”我说“那谢谢你了。”
    指甲没干透,张牙舞爪的不好拿东西。一不小心就勾破纸张。无麟让砚墨把画包起来装进盒子里,虽然不愿意,还是照着主子的话做了。一直等到指甲干透了又吃了些点心才离开,砚墨捧着盒子一语不发跟在后面,无麟把我送到定北宫门口,我说:“别送了,我自己能回去的”,他笑了一下,没反对,真要让他把我送到怡兰殿只怕也有些困难,按理外臣不能进入内宫,特别是妃子们的宫殿。
    以前云姐姐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前朝规矩并没有这么多,许多皇族男子都是可以随意出入宫殿的。到梁元帝的时候长公主的儿子就因为长期在内宫行走居然同皇后身边的郡主有了暧昧,当然也是养女,后来梁元帝驾崩皇后本想立幼子为新君,诏书尚未颁布长公主的儿子就已经从郡主那里听到了消息连夜带人逼宫,终于改朝换代颠覆了梁朝上百年历史。
    长公主之子,就是后来的晋文帝龙应禛,他在位的三十年是历史的一个转折,若不是他当年的逼宫乱政萧家根本不能从贵族中脱颖而出建立自己的王朝,可以说他才是真正意义上大康的创始人。成者王侯败者寇,过去的事还有多少人回去细究?每一个王朝建立之初定是让史官攥写开国史,无非是歌功颂德,早已不新鲜了。
    当年帮他传递消息暗渡陈仓的郡主,晋朝后妃册中只有很模糊的记载:贵妃杨氏,居鎏仙宫,三年,帝恩赐静安堂带发修行,终生不得外出。
    这只怕是历史上记录最少的贵妃,没有完整的姓名,甚至没有生卒年月;简简单单几个字概括了一生,只是她的人生注定就是不平凡。
    无独有偶,梁朝女官册中居然有她的完整信息:杨佳瑂,平威将军次女,生时漫天红霞,言不详之兆,故送庵堂避之;五年,皇后出宫礼佛,见之,甚喜,带回宫中养于身旁,封紫薇郡主,伶俐貌美,特赐婚睿王龙应禛;
    又一个王爷和郡主的故事,只是结局太过于悲惨没有戏文中那么美。听故事的时候很容易就联想到自己,特别楚湘齐又那样权势滔天。好在并没人把我跟杨佳瑂联系在一起,他们眼中的锦宁郡主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有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杨佳瑂只在庭训时被用作误国作乱的代名词,每当宫妃过问朝政或者挑起宫中事端,皇上就会说:“你是要做第二个杨佳瑂吗?”言下之意:你是要去静安宫过上一辈子?真吓人,静安宫静安堂只是一字只差,难道静安宫的名字就是从杨佳瑂以前修行的静安堂演化而来?
    每当提到“杨佳瑂”三个字云姐姐总是特别温柔,语气中有些欣赏的成分;其实她才真的像杨佳瑂,一样的漂亮又聪明,同为皇后养女,只是她要嫁给太子而不是王爷,一如杨佳瑂封妃的历程,她将来不也会封妃吗?
    听故事的时候没想到这些,这会儿倒什么都记起来了;空无一人的御道两侧高高的宫墙,朱红色的漆在灯笼的弱光下简直就是血海,连宫灯都点上了,原来傍晚了!我竟然在定北宫呆了一下午,真是不可思议,回去怎么解释呢?还有手里这幅画,又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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