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星升沉

第120章


 
  七爷便是阿巴泰,他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多尔衮的七哥,封饶余敏郡王。天聪年间,大臣宁完我主张仿明制,设六部管理政务,皇太极采纳宁完我之议,于天聪五年初设六部,由各王出任六部尚书,当时的多尔衮便是首任吏部尚书,七王爷阿巴泰便是首任工部尚书。但多尔衮任摄政王后,为了事权的统一,便取消了诸王分管部务之事,由他任命六部尚书,直接对自己负责,他后来曾有过谕旨,重申不准诸王插手部务。不想此番为了一个小小的七品虚衔,竟扯出他极不愿看到的事,此事不管从哪一方看,都是应该防微杜渐的,何况星内这个尚书,就是阿巴泰推荐的呢? 
  他越想越气,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星内一看,摄政王爷脸色大变,目光灼灼,似乎能喷出火来,才知自己口不择言,越描越黑,吓得一下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说: 
  “摄政王爷息怒,此事其实不干七王爷的事,是臣一人的责任,臣的意思是皇极殿工程是大事,而内阁中书毕竟只是一个虚衔,又非实职,就此一回,下不为例,因此臣大胆自作主张——” 
  此时,铁腕冰容的摄政王爷,哪还容他把话讲完,竟拂袖而起,指着他的鼻尖大声说:“大胆星内,竟信口胡喷,用人惟贤,可不是小事,虚衔就不是官吗,明朝是怎么亡的你可知道?此例一开,官可钱买,政可贿成,接着不就是皇帝被逼得上吊吗?”   
  十四 摄政王爷(4)   
  星内此时吓得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去了六魄,竟直挺挺地跪倒,一个劲磕头告罪道:“是,王爷教训得是,臣有罪,臣请处分!” 
  多尔衮一边在堂中走来走去,一边将星内破口大骂,星内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多尔衮骂得口干了,叫他滚蛋他才起身。 
  星内去了,多尔衮的心仍不能平静。他想,星内这个工部尚书,肯定是不能让他再干下去了,但自己要摆布一个尚书不难,难的是这些人的背后,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叫你床底下抡斧头,碍上碍下,哪怕你有挟泰山而超北海的勇气,也无奈这上下关系何——今天,自己一时愤激,无形中又将一位王爷、一个亲哥哥得罪了。 
  2 从头做起 
  多尔衮心中不畅,百无聊赖,也无心再看奏疏了。突然,他记起应去后宫,向两位太后请安,昨天已收到了克服金陵的捷报,也应该去报个喜讯,于是,朱笔一丢,公事一推,去了后宫。 
  乾清宫修复了,随着一起修复的还有坤宁宫、钦安殿及东西六宫,大顺军当初走得匆忙,他们主要是烧前两大殿及乾清宫,柴草都集中在前面,后宫烧得不厉害,所以,修复的工程量不大,随着乾清宫竣工,后宫便一道修复了。眼下皇帝年幼,尚未大婚,须人照顾,所以,两宫太后分别住乾清宫和慈庆宫。 
  多尔衮去请安,自然先去仁圣太后[孝端]住的慈庆宫。 
  此时慈庆宫里笑语喧哗,十分热闹,原来此时孝庄太后携皇帝来慈庆宫给孝端太后请安了。御座上,孝端、孝庄两位太后分别盘腿坐在正面的坑上,皇帝正倚在孝端太后怀中,代善、济尔哈朗二位王爷也来请安,乃分坐在下首,也是盘腿而坐。 
  才入关的满人,汉化不深,且不说君臣之尊卑当讲,叔嫂之嫌疑当防,就是士宦之家,伯伯叔叔们也不是随易可见寡嫂的,可他们不管,常常见面在一起闲聊;且在皇宫里,也丢不开脱下鞋子,盘腿而坐的习惯,这格局,倒极像是一家土财主,团团围坐叙家常,看不出后来才有的那种严谨的君臣之别。 
  眼下,代善与济尔哈朗正跟两个嫂嫂讲一些琐事,既为两宫太后解闷,也算自己消遣。济尔哈朗说起他那小孙子已入太学读书,因先生要他练毛笔字,所以每次回家,手上、脸上到处是墨迹;代善则说起他府中一个叫八娃子的奴才,过去在东北没有吃过有馅的馒头,到了北京后,吃到里面有肉的馒头觉得很新鲜,更不知馒头还有甜的。一天他拿到一个热糖包子,一口咬开,里面的糖汁一下就流到了他的手肘上,他去舔手肘,那只仍抓着糖包子的手便伸到了脑后,结果包子里的糖汁又流到了背上,把他的背也烫伤了,所以,眼下他府中出了个笑话,叫作:八娃子,吃包子,一下烫着尻沟子。 
  两宫太后及皇帝听了这个笑话,笑得合不拢嘴,左右太监及宫女们一个个偷着笑,有的忍不住,竟然也笑出了声。 
  众人都要求代善再说,皇帝更是缠着代善不肯松手。就在这时,外面有太监在大声道:奴才给摄政王爷请安。 
  众人不由一齐噤声。皇帝一听,赶紧又爬到坑上,躲在孝端太后怀中。 
  多尔衮进来了,先给两位太后请安,又向两个哥哥问好,代善和济尔哈朗都站了起来,皇帝也站起来,喊了一声: 
  “叔父摄政王吉祥。” 
  皇帝这一声招呼极勉强也极生疏,多尔衮点了点头,他已留神到,小皇帝开先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是在孝端太后轻轻推了他一下后,才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并开口打这声招呼的。 
  孝端太后赐座。多尔衮在代善的上首坐下来,却是腿不抬,鞋不脱,正襟危坐,且立刻冷冷地瞥了皇帝一眼。皇帝正悄悄抬头来望他,发现十四叔也在望自己,不由露出几分惶恐,马上低下了头——照惯例,皇帝在这个时候是会出现在这里的,而应该循规蹈矩地呆在书房里,而多尔衮在前殿办完公务,常来后面,在请过两宫太后的安后,便会去书房查看皇帝的功课。可是,这几天功课紧,皇帝有些厌烦,不想去书房,便假说头痛,孝庄太后看出是偷懒,坚持让他仍去书房,孝端太后却心痛这个儿子,同意他留下来。   
  十四 摄政王爷(5)   
  多尔衮不知个中委曲,他一连看了皇帝几眼,到底忍不住,便说:“这个时候了,皇帝怎么还没有去书房呢?” 
  皇帝见问,不由拿眼来睃孝端太后,孝端太后只好帮他打马虎眼儿,说:“皇帝今天一大早起来,便嚷头痛,只怕是感冒了,所以是我作主放他一天假。” 
  可多尔衮却半点也不肯给面子,竟喊着皇帝的名字说:“福临,小孩子家,可不能这么娇嫩,要知道,我们爱新觉罗氏本是生长在冰天雪地的,小孩子才几岁便在雪地里爬摸滚打,长大后,一个个棒得很,哪像你今天这样,住在不透风的房子里,还动不动便嚷头痛。” 
  皇帝只好答了一声“是。”接下来便再说不出话了,那一双顽皮的眼睛,正四处寻找救兵。代善一见,只好出来解围,他说: 
  “好了好了,快告诉十四叔,下不为例。” 
  多尔衮这是又一次听到“下不为例”了,他本想借此好好地说代善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脸却仍板着,十分威严,济尔哈朗不知趣,还想打抱不平,他说: 
  “先只说满文不好记,谁知汉文更难记,那个冯铨教书也太古板,动不动还板着脸要罚学生,依我看,皇帝一定是受不了那个罪。” 
  多尔衮不由瞪了济尔哈朗一眼说:“书要是都好记,点个状元也就算不得一回事了。开汉学,习四书五经,这可不是小弟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作皇帝的不读好书,学好本事,将来怎么君临天下?就说冯铨罚学生,可也只罚伴读的,罚不到福临的头上。” 
  这一来,就是孝端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赶紧认错说:“十四弟抓得严是对的,这事只怪我。” 
  可济尔哈朗不买账,他不理睬多尔衮,却气嘟嘟地对孝端太后说:“其实,据微臣所知,太祖爷也罢,先帝爷也罢,虽都说过要学汉文,却也不是没有分出主次轻重,先帝爷更是语重心长地晓谕臣下,不可忘了国语,今天一味强调皇上要学汉文,臣恐将来皇上会忘了国语。” 
  代善也于一边作证说:“是的是的,先帝爷确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在崇政殿,当时在场的有臣,还有摄政王和郑亲王,他的原话是:弃国语而效他国,其国亦未长久也。” 
  孝端太后一听,忙把眼来瞅多尔衮,就是皇帝和孝庄太后,也跟着把那疑疑惑惑的目光,投到这边来,多尔衮一下怔住了。 
  不错,皇太极的确说过这话,但那是在十多年前,当时八旗子弟中,语言文字混杂,就是平日口语,也夹杂着蒙古语及东北其他各族方言,这本是满族历史形成的,因为这以前,女真人的先世只有语言,没有文字,金代虽首创文字,但随着金国的灭亡,女真文字便失传了,至明代,女真人讲女真话,却用蒙古文,努尔哈赤起兵之初,命满人的文学之士额尔德尼和噶盖首创满文,乃是以蒙古字头,协满洲语音,这就是“老满文”,老满文弊病很多,后来,皇太极又命达海在老满文基础上大加改进,增为十二字头,并在字旁加圈点以明音义,是为新满文,为推广新满文,并突出它的国语地位,故有此说。但时至今日,这话显然已不合时宜了,第一,此时的大清,国土已不限于关外一隅之地,若说“国”,不但指东北、也囊括关内直至大江南北,所以,不应该是讲满语的地方才是本国,而讲汉语的地方便是“他国”;另外,草创不过三四十年的满文,根本就不适应新的形势,更无法与内容之丰富有如汪洋大海的汉文字相对应,诚所谓时势不同,境界各异,这老黄历上的话,又怎么照搬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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