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景十一年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耶乌听见这一声，知道背上的唐亦佳醒了。
    “还请姑娘谅解，我不是存心把你从婚宴上抢走，”耶乌很认真的解释，“只是我们来时在路上耽搁了，到的时候姑娘正好在成亲罢了。”
    唐亦佳很平静：“他把西南五省交给你了？”
    耶乌微微讶异，随即道：“只是交接了通商和贸易权。”
    “他都被朝廷扣押了，西南五省还会听他的？”唐亦佳仿佛完全忘了自身处境，只是和耶乌说着这件事情。
    “他只是一人被扣押，其势力和影响还在。”耶乌这时看她的眼神微微戏谑，“我还以为你知道。”
    唐亦佳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僵硬：“我不了解他。”
    耶乌听出她情绪，好心安慰道：“既然连你都骗过，那祈景当局必然也不知情。”
    “是，”唐亦佳道，“他就打算让西南五省这样孤立下去？和朝廷对着干？”
    “我已经在着手和祈景皇帝商讨此事，”耶乌早有对策，“争取让蒋之修拿到西南五省的自治权。”
    他这一番认真解释，却只换来唐亦佳一声冷哼。
    耶乌在马背上回头看她：“怎么？”
    “打个比方，”唐亦佳仰头看着他道，“你会割地给你叔叔让他自治吗？”
    耶乌一顿，摇摇头，道：“那只能强取豪夺了。”
    唐亦佳先不管他把这样一个贬义词用在自己身上，道：“祈景早有防范，这次绝不会像上次那么容易了。”
    耶乌不语，低着头思索。唐亦佳抓着这时机道：“你放我回去，我给你个更稳妥的办法。”
    “什么？”他问。
    “我有办法拿到出任西南五省的调令，等我上任，我给你一样的条件。”
    这句话很能打动耶乌。
    “他......”唐亦佳顿了顿才把那个名字念出来，“蒋之修...虽然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但是并不正当，只要祈景朝廷不承认，收复时就必有一战，到时两败俱伤，你得不到好处。”
    唐亦佳可以肯定耶乌的心已经动了七分，只是他接下来那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我可以看出来你不喜欢陈矛。”
    唐亦佳愣了：“有什么关系？”
    “你承认了？”耶乌突然很惊喜地看着她，让唐亦佳颇为无语：不是正在很正经的聊国事吗？
    他接着道：“我愿意为蒋之修跑这一趟，七分是为了西南，还有三分，是为了你们。”
    唐亦佳这时彻底哑了，只能听着他说下去。
    “闲时我听蒋之修经常说起你，很多你们之前的事情，听起来你是个很勇敢的人，很强势，也很傻，很冲动。”耶乌缓缓道，“但是他给你的回应很少，可能会让你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不重要......”
    “耶乌。”唐亦佳打断他，“现在京城还有一个陈矛在到处找我，我请你放我回去，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可是你不喜欢......”
    “对，但是我不讨厌他，”唐亦佳斩钉截铁道，“我恨蒋之修。”
    “前尘往事早已经化烟了，”她道，“现在的他只要还活着没死就可以了，我不关心他的一切，不想过问也不想知道，我不愿意看见这个人！”
    唐亦佳意识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激起情绪，深呼吸以期平静下来：“你快放我回去。”
    “一辈子很长。”耶乌突然道，“数十载，千千万万个日夜，点点滴滴漫无边际的时辰....”
    他回过头来看着唐亦佳：“你将再也见不到他，不后悔吗？”
    唐亦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把所有未知都交给时间，是一个好办法，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得出答案呢？在无解的时候，又要怎么度过？所有念想都会化成梦，不分昼夜地缠着你，日日揪心。她总是觉得自己终将安顿下来，和一个很好的陈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在往事都如潮水退却的时候，她的人生也会冒出来一些新的贝壳，那就是另一个开始了。
    这个日子什么时候会来？也许十年，也许至死。也许在她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还在想着“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居于何方？成亲与否？妻子何人？记得我吗？
    怀念不如相见。
    事情到底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蒋之修一直没有细想。唐亦佳去柔然那段时间，他甚至很少得空去想她，仿佛总有什么东西推着他在往前走，走得远了也就回不了头。宦海沉浮数载，他对规则一直深恶痛绝，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在周时彦和木庭合遇害之后，来得更为强烈明显，如果当时他身边没有唐亦佳，他爆发地可能会更早一些，不必傅捷来催，说不定哪一天他上早朝的时候就一刀刺向皇帝了。
    但是唐亦佳为他做得太多了，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小心翼翼地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他当时是不怎么领情的，只想着这是一个从头修整改日再来的机会，柔然和淮泗营的事情都是这一段时间里筹备起来的，因为顾及到唐亦佳还在宫里，所以他那时对于皇帝并没有做什么手脚。
    一年也很快，他耗费很多心思做准备，但是每每想到唐亦佳，就总是觉得自己差个理由，又想到她身边还有个宋莫衡，就会莫名地焦躁，她为宋莫衡也做了许多，也许她眼里谁都是一样的，他蒋之修并不特殊。
    但是那次她为了他能回京彻底背叛宋莫衡的时候，他心里一阵舒坦，他看出来唐亦佳是个痴情种子，看出来她把自己藏在心里很深的地方，表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却愿意随时为之付出一切代价。鲜少有人用这么笨的方式爱他。
    后来的事情，已经不在可以解释的范围之内，他的迫不得已和身不由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只是想让她远离风波，不料只是把她推得更远。
    唐亦佳双重意义上的成熟，想必是发生在那个夜晚和他抵死缠绵的时候，她终于学会不再对他抱有希望，也同时学会报复和伤害。她几乎立刻拿捏住他的软肋，一招一式皆是见血封喉，那篇《诛蒋令》写的是很好的，唐亦佳深藏不露。
    后来，她的音信已经很少，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直到去年腊月，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却是以那样的方式，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可以立刻确定，唐亦佳是恨透他了。之前一分分的真心，全化成刻骨恨意。
    再之后，她回京，不久便应了陈矛的求亲，只是自然而然的事。
    要挽回这样一个唐亦佳，难如上青天，他已经失去了她的感情，也没有办法从头再来，只是还想再见一面，复习一下她的模样，听听她的声音，握住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