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视

第21章


  杰佛瑞接任班恩的职位之后,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把办公室移到警官集合室的前方。杰佛瑞拿了一把好用的锯条,在石膏板墙上切了一块大洞,然后嵌入一面可了望外景的玻璃窗,好让他坐在办公室时可以看见他的手下;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下也因此可以看到他。玻璃窗上装有百叶窗,但是他从未把它拉下来,不过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办公室门永远是敞开的。
  发现西碧儿·亚当斯的尸首之后过了两天,杰佛瑞坐在他的办公室,读着玛拉刚交给他的一份报告。乔治亚调查局的尼克·薛尔顿真是够意思,在他的鼎力相助下,那盒茶包的分析报告连夜赶出来了。结论是:它是茶叶。
  杰佛瑞抚摸着下巴,目光环视着办公室。这个房间很小,但他还是在一面墙上立了一组书柜,用意是要让环境看起来井然有序。工作手册和统计报告都堆在射击奖杯的旁边——那些奖杯是他参加伯明翰竞赛赢来的——另外还有一颗全队部签了名的足球,这是他当年在奥本打球时的纪念品。其实他并不算真的打过球。杰佛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板凳上,看着其他队友为他们自己的生涯打拼。
  一张他母亲的照片被塞在书柜的某个偏僻角落里。她身穿一件粉红色短衫,双手握着一个戴在手上的小花环。照片是在杰佛瑞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拍的。他母亲面对照相机时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这个镜头有被他捕捉到。她的眼睛炯炯发亮,或许是看到她身前的儿子很有发展潜力吧。后来只差一年就可以从奥本大学毕业的他,居然辍学加入伯明翰警队工作,这件事让她对她的独子至今仍一直耿耿于怀。
  玛拉轻敲他的办公室门,她一手端着咖啡杯,另一手拿着一个甜甜圈。在杰佛瑞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她就跟他表明她从未帮班恩·沃克端过咖啡,所以她现在也不打算帮杰佛瑞端咖啡。这位新任警长笑了,他表示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从此之后,帮他端咖啡就变成玛拉的例行工作。
  「甜甜圈是给我的,」她边说边将纸杯递给他,「尼克·薛尔顿在三线。」
  「谢谢你。」他说,等她离去之后才拿起话筒,然后坐回椅子上。「是尼克吗?」
  尼克那缓慢而拉长的南方口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你好吗?」
  「不是很好。」杰佛瑞答道。
  「听得出来。」尼克回复他,然后又说,「拿到我的报告了?」
  「你是说茶的分析报告?」杰佛瑞拿起那张纸,仔细浏览了分析结果。针对这样一个单纯的饮料,却得倒入这么多化学药品来将茶的成分解析出来。「这只是杂货店买得到的廉价茶叶,对吧?」
  「没错。」尼克说。「听着,我今天早上试着打电话给莎拉,却一直联络不上她。」
  「那又怎么样?」
  尼克咯咯地低声笑了起来。「你始终不肯原谅我那一次要约她出来,对不对啊,兄弟?」
  杰佛瑞笑了。「你说对了。」
  「我这边的实验室有个药剂师,他对莨菪这种东西十分着迷颇有研究。刚好他手上没太多案子,所以他自愿去帮你的人做个面对面的概要解说。」
  「这对我们真是太有帮助了。」杰佛瑞说。他看到丽娜走过玻璃窗前,于是挥手要她进来。
  「莎拉这个星期有跟你讲过话吗?」尼克没等他回答。「关于死者最后所呈现的模样,我的人想跟她谈一谈。」
  杰佛瑞把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咽了下去,并强迫自己的声音中带了点愉快气息,于是说:「约莫十点钟如何?」
  杰佛瑞在日历中注明了这个约会,此时丽娜走了进来。他抬头的同时,她也开口讲话了。
  「他现在没有吸毒了。」
  「你说什么?」
  「至少我个人认为他没有。」
  杰佛瑞摇摇头,还是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她放低音量说:「我舅舅汉克。」她朝着他伸出自己的前臂。
  「噢。」杰佛瑞终于搞懂了。他先前看到汉克·诺顿的手臂上有结疤伤痕,但不确定此人过去是个嗜毒者,还是被火烧得变丑难看。「是的,那些都是旧疤痕了。」
  她说:「他以前的毒瘾很深,懂吗?」
  她的语调怀有敌意。杰佛瑞推测她之所以如此焦躁不安,是因为他把她留在南恩·汤玛斯家里。也就是说,有两件事让她感到羞愧:她妹妹是同性恋,以及她舅舅过去有吸毒的问题。杰佛瑞觉得很纳闷,除了这份能带给她快乐的工作之外,在丽娜的生活中是否还有别的事情能令她感到喜悦?
  「你说什么?」丽娜追问道。
  「没事。」杰佛瑞边说边站了起来。他从门后的桩钉上取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然后领头带着丽娜走出办公室。「名单列出来了吗?」
  他并不想为了她舅舅过去的毒瘾恶习而谴责她,这似乎让她很不高兴。
  她递给他一张笔记本用纸。「这是我和南恩昨晚的成果。名单上的人要嘛跟西碧儿共事过,不然就是在她……之前跟她交谈过……」丽娜没把这句话讲完整。
  杰佛瑞的视线往下一瞄。共有六个名字。其中有个名字的下方还打了个星号。丽娜似乎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她说:「李察。卡特是她的GTA,意思是教学助理(graduate teaching assistant)。她在学校九点钟有课。除了彼得之外,他八成是最后一个人。」
  「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挺耳熟的。」杰佛瑞一边说,一边迅速穿上外套。「他是名单上唯一的学生?」
  「是的。」丽娜答道。「还有,他这个人有点怪。」
  「什么意思?」
  「我说不上来。」她耸耸肩。「我一直不喜欢他。」
  杰佛瑞忍住一时的口舌之快,因为他正在想,丽娜不喜欢的人可多着咧。要把某人和命案牵连在一块,「不喜欢」称不上是个好理由。
  他说:「就从这个卡特开始查起吧,然后我们再去找教务长谈一谈。」来到入口处,他帮她开门。「我们跟那些教授周旋时,若未表现出适当的礼仪,镇长大概会心脏病发作吧。不过学生可就是咱们的猎物了。」
  格兰特工技学院的校区包含了一座学生中心、四栋教学大楼、一栋行政大楼以及一座务农用的侧厅,此厅是由某个感激涕零的种籽制造商所捐赠的。校区的一侧有沃土环绕,另一侧则是一座湖泊。从学生宿舍走到任何一栋大楼都不会很远,因此脚踏车是校园内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杰佛瑞跟着丽娜走上科学教学大楼的三楼。显然她以前见过她妹妹的助理,因为李察·卡特一认出站在门口的丽娜,立刻就摆出一张臭脸。他的个子矮小,脑门已童山濯濯,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鲜黄色的连身运动衫外面还套了一件不合身的实验衣。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表现精细、贪婪、固执等等的人格特征,事实上绝大部分的大学生也都有这种特质。格兰特工技学院是个由大学生、旷野和笨蛋所共同组成的学校。英文课是必修课程,但这个学分并不难拿。校方的经营策略是以生产专利权为先,而非培育有竞争力的社会新鲜人,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而杰佛瑞在大学时期也过上了这个问题。大部分的教授和所有的学生都眼高于顶,他们根本没看到眼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西碧儿是个非常出色的科学家。」李察一边说,一边弯身看显微镜。他喃喃低语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丽娜讲话,「她的记忆力好得不得了。」
  「她必须有这份能耐。」丽娜边说边掏出笔记本。要不要让丽娜主导整个侦讯过程呢?杰佛瑞不是第一次这样考量了。他对她最大的要求是服从。经过了昨天的事件之后,他不晓得自己能否再信任她会照章行事。理论上应该紧盯着她,别让她随心所欲方为上策。
  「有关她的工作,」李察说,「我没办法描述她有多么心细如丝、有多么严格自律。想再看到有人以如此高度专注力投入这个领域,机率大概很低了吧。她是我的良师。」
  「没错。」丽娜说。
  李察不以为然地瞪了她一眼,接着问:「葬礼何时举行?」
  这个问题似乎叫丽娜怔住了。「我们会将她火葬,」她说,「这是她的愿望。」
  李察的双手交握在腹部前面,脸上照旧有不以为然的表情。他的神态可以说是几近谦卑,但又不尽然完全如此。有那么一瞬间,杰佛瑞自认捕捉到他表情背后的某种意涵。然而李察一转身,杰佛瑞就不确定自己刚才的解读是否诠释过当。
  丽娜说:「今天晚上会守灵,你们是这么说的吧。」她在笔记本上面随手写了些字,然后把那一页字条撕下来。「在金恩街五号的布洛克葬仪社。」
  李察俯身一瞥字条,把它整齐地对折,再对折,然后塞入实验衣的口袋。他的鼻孔发出呼噜呼噜声,并用手背去擦拭鼻子。杰佛瑞分不清他是感冒了还是在克制自己别哭。
  丽娜问:「对了,在实验室或丽娜的办公室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晃来晃去?」
  李察摇摇头。「都是很平常的怪胎啊。」他笑出声来,但随即打住。「我这种举动,应该不是很恰当吧。」
  「不会啦,」丽娜说,「你别这样想。」
  杰佛瑞清了清嗓子,因而引起年轻人的注意。「李察,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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