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视

第29章



  「有吧。」莎拉边说边压住他的手,此举阻遏了他的抚摸,也促使触电的魔力中断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有高血压呢?」
  杰佛瑞任由自己的手臂垂落。「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又多了一条罪状。」他的笑容显得不太自然,而且和他呆滞的眼神很不相称。他和莎拉一样,很少服用比阿斯匹灵更强效的药,况且止痛剂似乎很快就发生药效了。
  「你的手给我,」杰佛瑞说。她摇头拒绝,但是他很坚持,并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给她。「握住我的手。」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今晚本来有可能在陈尸所看到我,而不是在医院。」
  莎拉抿嘴咬唇,强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你现在没事了,」她伸手去摸他脸颊,「睡吧。」
  他闭上了眼睛。莎拉看得出来他为了她赶来探望的情意而努力抵挡睡意。
  「我不想睡。」说完他就睡着了。
  莎拉凝视着他,看见他的胸口随着每一次呼吸而起伏着。她伸手将他额头上的浏海往后抚平,然后停放在那里片刻,接着再用掌心触摸他的脸颊。掺杂白丝的黑胡须从他脸庞和颈边长了出来。莎拉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一片胡碴,想起过往的回忆,她不禁笑了起来。熟睡的他,让她想起当年她所深爱的杰佛瑞:那个听她细述一天经过、为她开门杀蜘蛛、替烟雾侦测器换电池的男人。莎拉终于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才走出房间。
  她花了点时间经过走廊走回护理站,并觉得有股强烈的倦意排山倒海而来。墙上的时钟显示她来这里有一个钟头了,莎拉明白只要回到医院,作息上八小时就像八秒钟一样一溜烟便过去了。
  「他睡着了?」爱伦问道。
  莎拉倾身将手肘靠放在柜台上。「是啊,」她答道,「他会好起来的。」
  爱伦笑了。「那当然。」
  「你在这里啊,」海尔边说边按摩莎拉的肩膀。「在货真价实的医院和大牌医生共事,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啊?」
  莎拉和爱伦互换了一个眼色。「你得原谅我这个表哥,爱伦。他这个人没脑子又没内涵,简直是浑蛋一个。」
  「噢。」海尔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的大拇指往莎拉肩膀用力按了下去。「可以帮我代班吗?我出去吃个简餐。」
  「我们手上有什么病例?」莎拉问道。她在想,现在回家八成不是个好主意。
  爱伦微微一笑。「二号房有个在接受日光灯治疗的飞行常客。」
  莎拉大声笑了出来。爱伦说了语焉不详的医院术语,其实她只是在告诉莎拉二号房住了个忧郁症患者,他非得盯着头上的电灯看不可,否则就全身不自在。
  「智能不足的小牌症患者。」海尔推论道。这种病患可以一副牌少了几张照玩不误。
  「还有呢?」
  「有个得了嗜睡症的大学生。」爱伦说。
  莎拉转向海尔。「这几个病例都很棘手,我不晓得自己能否处理。」
  他轻拍她的下巴。「还有个女的在这里啊。」
  「我看我得把我的车子移开。」莎拉说,她想起自己的车子还停在残障车位上。尽管镇上所有警察都知道那辆车是她的,但莎拉猜想她八成还是会拿到罚单。再者,她也想到外面走走透透气,顺便花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再回头探视杰佛瑞的状况。
  「他还好吗?」莎拉一走进等候室,丽娜立刻问她。莎拉环顾四周,她很讶异整间等候室只有丽娜一个人。
  「我们把无线电全都关掉了,」丽娜说,「这种事情……」她越说越小声。
  「什么叫做这种事情?」莎拉逼问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丽娜?」
  丽娜不安地将视线转开。
  「你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莎拉问。
  丽娜摇摇头。「我不确定。」
  「法兰克人呢?去收拾善后?」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他让我在这里下车。」
  「想当缩头乌龟还不简单,只要你不去问就行了。」莎拉厉声说道。「依我看,杰佛瑞今晚要是死了,这对你来说是个损失。」
  「这我知道。」
  「是吗?」莎拉质问。「丽娜,是谁在背后暗算他?」
  丽娜正要回答,但在开口之前却又把脸转了过去。
  莎拉双手用力把急诊室的门推开,她觉得自己气得火冒三丈。她很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法兰克知道谁要为射中杰佛瑞的事情负责,但是基于某种让人搞不懂的朋友道义——此人八成是麦特·霍根——他却要三缄其口。丽娜心里是怎么想的,莎拉没有办法揣测。杰佛瑞为丽娜做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她却决定背叛他,这真是不可原谅。
  绕着医院外围行走的莎拉深吸一口气,想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杰佛瑞差点就被干掉了。碎玻璃可能会切断他的大腿动脉,导致他流血身亡。就当时的情况来说,那颗肇事子弹有可能直接射中他的胸膛,而不是先穿过窗户。莎拉很纳闷要是杰佛瑞死了,法兰克和丽娜现在不知会做何反应。大概是拿麦秆做签,看谁可以抽到杰佛瑞的办公桌。
  「噢,天啊。」莎拉在她的车子前面猝然停下脚步。她的车盖上躺着一名双臂摊开的全裸少女。她仰躺着,两腿在脚踝处交叉,整个姿势很像是无意间摆出来的。莎拉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抬头看是否有女人从窗户跳下来。但是在这两层楼建筑的这一侧并无任何窗户,况且她的车盖上也看不出有撞击痕迹。
  莎拉快走三步来到车前,随即检查女子的脉搏。莎拉的手指马上感应到一股快而强烈的眩动,她跑回医院之前,先低声念了一小段祷告文。
  「丽娜!」
  丽娜握紧双拳跳了出来,仿佛早就预料到莎拉会回来找她打一架。
  「去弄一副担架过来。」莎拉喝令。但是丽娜没任何反应,莎拉又大声吼道,「快点!」
  莎拉突然转身冲向那女子,心里有点希望那个女的已经离开了。所有的一切皆以慢动作方式呈现在莎拉面前,即便是吹过她头发的旋风也一样缓慢。
  「小姐?」莎拉试图叫醒那名女子,她的声音响亮到全镇居民都听得见。那女子并无反应。
  「小姐?」莎拉又呼唤了一遍。仍无回应。
  莎拉检视她的身体,当下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迹象。皮肤还是粉嫩透红,夜晚虽冷但触摸之下仍觉烫热。她的双臂摊开,两脚交叉,这名女子可能是在睡觉吧。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莎拉发现女子的双手掌心有凝结的血迹。莎拉举起其中一只手臂来诊察,却发现那只手臂笨拙地移向侧身。看来肩关节显然是脱臼了。
  莎拉回头去看女子的脸蛋,却错愕地发现她的嘴巴上贴了一片银色胶布。莎拉不记得在她跑回医院前,胶布是否已经贴在上面。显然先前她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要漏看一张贴了胶布的嘴巴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那片胶布至少有两吋宽四吋长,而且还是深银色。有那么一瞬间,莎拉觉得自己吓得全身呆住了,然而丽娜·亚当斯的声音把她拉回到现实中。
  「她是茱利亚·马修斯。」丽娜说。对莎拉而言,她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莎拉?」海尔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向车子。看见裸女的那一幕,他的嘴巴当场僵住合不拢。
  「好了、好了。」莎拉咕哝着说,力图让自己恢复冷静。她惊惶的眼神迅速瞄向海尔,他也以同样的神色回应。海尔对服药过量或心脏病发作等症状很熟悉,但眼前这种情况却陌生得很。
  那女孩的身体突然开始痉挛起来,仿佛是在提醒他们俩目前身在何处。
  「她快要吐了。」莎拉边说边捏起胶布一角,然后毫不迟疑地撕开它,并迅速翻动那女子的身体朝向自己这边。在她断断续续呕吐之时,莎拉一直扶着她的头朝下。一股酸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很像是臭掉的苹果汁或啤酒,莎拉必须把自己的脸转开才能呼吸。
  「没事了。」莎拉低声说道。她将女孩耳后脏兮兮的褐发向后抚平,顿时想起才两天前自己也对西碧儿做过同样的事。这时呕吐的动作突然停止,莎拉轻柔地把女孩转回身来,并且让她的头保持不动。
  海尔的语气很急迫。「她停止呼吸了。」
  莎拉用手指挖空女孩的嘴巴,却意外触及某种堵塞物。她挖了几秒钟,终于抽出一张折叠好的驾照,然后递给一脸错愕的丽娜·亚当斯。
  「她又开始呼吸了。」海尔说,从声音可以推断他感到如释重负。
  莎拉用裙子把手指擦拭干净,她真希望先前能有手套可以戴上,然后才将手指探入女孩口中。
  爱伦斜推着长担架,缓步走向车子,结果当场呆若木鸡嘴巴僵住。她一语不发地走到女孩脚边,等待莎拉的指示。
  莎拉数到三,两人一起把女孩搬移到担架上去。莎拉觉得自己的嘴里有股苦味,在那一瞬间,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那个女孩。莎拉感到嘴巴干涩,她知道自己快要全身无力了。
  「准备好了吗?」海尔一边说,一边拿起床上的带子捆扎女孩。
  莎拉快步走到轮床旁,握住那位少女的手。回医院的路途仿佛永无止尽。他们进入第一创伤手术室时,轮床像是辗过胶水向前推进似的。随着每一次担架的颠簸跳动,女孩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在那当下,莎拉突然感染到女孩的恐惧。
  早年莎拉在急诊科当班,随时都得专注于手边的工作,结果十二年就这样匆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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