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视

第39章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你是指那个男人?那个绑架你的男人?」
  「你不明白他做了什么事。」她说,语调突然变得很凄厉。「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跟你说。」
  「我对你的遭遇深感遗憾。」丽娜说。她想要扑上前去,但是茱莉亚·马修斯眼中的神色,让她的双脚如同黏在地上动弹不得。眼前的情况看来,扑向女孩夺枪并非上上之策。
  丽娜说:「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的,茱莉亚。我跟你保证。」
  「你不会明白的。」女孩一边啜泣,一边举枪顶着自己下巴V字形凹陷的地方。她根本抓不稳那把枪,然而丽娜知道在这么短的射程里依然是凶多吉少。
  「亲爱的,我求你别开枪。」丽娜一边说,目光一边转向门口。杰佛瑞就在房门的另一侧,也许她可以瞒过茱莉亚悄悄通知他苗头不对。
  「你别乱来。」茱莉亚说,她仿佛已识破丽娜在动什么歪脑筋。
  「你不必这样出此下策。」丽娜说。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来更为沉稳,然而面对这种情况,没有实战经验的丽娜其实只读过教战手册。她从未和试图自杀的人谈判过。
  茱莉亚说,「他触摸我的方式,他亲吻我的方式,」她的嗓音突然变哑了,「你绝对不会明白的。」
  「你说什么?」丽娜一边问道,一边慢慢伸手移向那把枪。「我不会明白什么事?」
  「他——」她停顿下来,声调突然变成嘶哑的喉音。「他向我求爱。」
  「他——」
  「他向我求爱。」她又说了一遍,呢喃般的耳语在房里引起了回声。「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她问。「他口口声声说他不想伤害我。他想跟我做爱。他真的很想。」
  丽娜发现自己嘴巴开开的,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听到的不会是那个意思吧?「你在说什么啊?」她这话问出口的当下,便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变得很尖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向我求爱,」茱莉亚又复述一遍,「他用求欢的方式抚摸我。」
  丽娜摇摇头,仿佛是要把脑袋里的念头甩开。「你是说你很乐在其中?」她的问话掩盖不了不可思议的语气。
  短促的劈啪声响起,正是茱莉亚关掉保险栓的声音。丽娜当场傻住而没有即时反应,但她终究在茱莉亚扣下扳机前几秒钟扑身去夺枪。丽娜向前扑倒的同时,刚好目睹了茱莉亚·马修斯的脑袋在她下方爆开。
  莲蓬头喷洒出来的水像针头刺着丽娜的皮肤。她感到全身炽热,但是并不会觉得不舒服。她所有的感官知觉全都麻木了,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麻痹不仁。丽娜的膝盖一弯,任由自己整个人滑入澡盆中。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膝盖顶着胸口,眼睛闭起来,就这样让水洒落在胸部和脸上。她的头向前倾斜,整个姿态就像是碎布做成的玩偶。莲蓬头喷出来的水有如拳头般打在她头上,并在她的颈背碰出瘀伤,但是她毫不在乎。这身臭皮囊不再属于她自己了。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她想不出来在自己的生命中,还有哪件事是有意义的,她的工作、她的上司杰佛瑞、她的舅舅汉克,诺顿,当然还有她自己,通通都是屁!
  茱莉亚·马修斯就像西碧儿一样香消玉殒。丽娜没能救活她们俩。
  水开始变冷了,水花打在身上让她起鸡皮疙瘩。丽娜关掉莲蓬头,用毛巾擦干身体,这一连串动作都像是在做给则人看似的。尽管过去五个小时内她已经洗了两次澡,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干净。她的嘴巴里头也有股怪味。丽娜不确定这是自己的想象,还是茱莉亚扣下扳机时有东西跑进她嘴里。
  想到这里,她不禁颤抖起来。
  「小丽?」汉克在浴室门外面喊她。
  「我再一分钟就下楼了。」丽娜一边回答,一边将牙膏涂在牙刷上。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想把口中的味道刷洗掉。很像西碧儿的那个女孩今天死了。什么也没有留给她这个姐姐。
  丽娜穿着浴袍和卧室拖鞋下楼走向厨房。来到厨房门外的时候,她伸手靠着墙壁,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她强迫自己活动一下身体,要不然就会睡着而一觉不醒。肉体上的痛苦让自己很想躺下去,好想就这样与世长辞,但是丽娜知道她的脑袋一触及枕头,整个人就会惊醒回神,她的脑海会开始倒带重播茱莉亚·马修斯自杀前的景象。那个女孩一边扣下扳机一边盯着丽娜。她们俩四目相对,丽娜不用看那把枪也知道这个少女的心已经死了。
  汉克坐在厨房桌前喝可乐。丽娜一进来他就跟着起身。她突然觉得好丢脸,根本没办法正眼看他。刚才法兰克开车送她回家的时候,她一路上都表现得很坚强。她没跟自己的搭档说任何一句话,也没闲话家常说尽管在医院已经尽量把自己清洗干净了,但她还是觉得有血和灰色物质犹如热蜡般黏在身上。她的胸罩里面有骨头碎片,她还可以感觉到有血从她的脸和脖子上面滴落,虽然她在医院时早已擦干抹净了。一直要到回了家关了大门之后,丽娜才让自己的情绪宣泄。汉克在家没出门,呜咽啜泣的丽娜让自己躲在他的怀抱里,就是这样的举动才让她心生羞愧。她再也不认识她自己了。她不知道这个窝囊废究竟是谁。
  丽娜瞥了窗户一眼,说:「天色暗下来了。」
  「你睡了一会儿。」汉克边说边走向炉子。「要喝点茶吗?」
  「好啊。」丽娜说,其实她根本没睡着。光是闭上眼睛,就会把她拉回事发当时的情境。如果可以不用再睡觉的话,丽娜反而会觉得舒坦。
  「你的老板有打电话来问你的状况。」汉克说。
  「噢。」丽娜一边回答,一边在桌子前面盘腿坐下。她很好奇不知杰佛瑞心里会怎么想。当夺枪事件发生时,他一直站在走廊上,等着丽娜叫他进去。丽娜记得他冲进房门的时候,脸上是一副错愕到极点的模样。当时丽娜站在床边,身体仍然弯着腰往茱莉亚倾斜,胸口和脸上正有肉块和骨头滴落。杰佛瑞把她拉开来,用手轻拍丽娜全身以确认她是否有遭到枪击。
  丽娜一直默默不语地站着,她的视线无法从茱莉亚·马修斯残破的脸上移开。这个女孩拿枪抵着下巴,开枪把自己的后脑勺轰爆了。飞溅物沾污了床铺和后面的墙壁。天花板下方三尺左右的地方有颗弹孔。杰佛瑞把丽娜强留在房间里,想跟她仔细打听从茱莉亚·马修斯口中探问到什么讯息,并且对于丽娜所叙述的详情提出质疑。在这整个过程当中,丽娜始终站着,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口中发出的声音根本不成句。
  这会儿丽娜托腮听着汉克把水壶灌满,然后听见他喀哒一声转开了瓦斯炉的电源启动器。
  汉克往她的正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叉环抱于胸。「你还好吗?」他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回答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回音。那把枪开火时离她耳朵很近。嗡嗡嗡的声音不久前才停下来,但是任何声响仍会让她的脑袋隐隐作痛。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汉克边问边坐回椅子上。「还记得那一次你从门廊摔下来的意外吗?」
  丽娜盯着他看,搞不懂他提起这件往事是什么居心。「那又如何?」
  「这个嘛,」他耸耸肩,不知怎的突然笑了起来,「是西碧儿推了你一把。」
  丽娜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清楚。「什么?」
  他让丽娜知道她并没有听错。「是她推了你一把。我看到了。」
  「她把我推下门廊?」丽娜摇摇头。「她是不让我摔下去而拉我一把吧。」
  「小丽,她眼睛看不见耶,怎么知道你快摔下去了?」
  丽娜的嘴巴蠕动了一下。他说到重点了。「害我的腿得缝十六针。」
  「我知道。」
  「是她推我的?」丽娜问,她的音调高了八度。「她干嘛推我?」
  「我不知道。也许她只是在恶作剧。」汉克发出咯咯轻笑。「当时你哭天喊地大声哀嚎,我还以为邻居会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惨剧。」
  「我怀疑邻居会跑过来查看,除非他们听到二十一声鸣枪礼炮。」丽娜评论道。汉克,诺顿的邻居们早有心理准备会听到他家全天候传出各种喧闹的骚动声。
  「还记得那一次去海水浴场吗?」汉克又问。
  丽娜瞪着他看,想弄清楚他干嘛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找不到浮板的那一次。」
  「红色那个浮板?」丽娜问,接着又说,「你别跟我说,是她把我的浮板扔到阳台下的。」
  他咯咯地轻笑起来。「不对。是她在游泳池里弄丢它的。」
  「你怎么可能在游泳池里面弄丢一块浮板?」
  他先是耸肩回应。「我猜是某个小鬼把它拿走了。重点是:那个浮板是你的。你跟她说别把浮板拿走,但她偏偏要这么做,而且还把它弄丢了。」
  丽娜不知不觉发现自己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了。「你干嘛要现在告诉我这件事?」她问。
  他又是微微耸肩。「我不知道。我只是今天早上想到了她。还记得她常穿的那件衬衫吗?有绿色条纹的那一件?」
  丽娜点点头。
  「她还留着。」
  「不会吧。」丽娜说,这件事让她感到很意外。她们俩在高中时曾为了那件衬衫起冲突,后来是汉克用掷铜板来摆平那一次的纷争。「她干嘛还留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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