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花落

第八章 心之诺


    你信吗?
    你的堂兄玷污了你的妻子,你相信吗?
    你惊恐吗?
    你贵为天子的堂兄宇文赟贪恋着你妻子的美色,你惊恐吗?
    明明他已坐拥了天下,拥有了后宫佳丽三千,却还是垂涎着你身边唯一的美好,试问,你的心情如何?
    宇文温瘫软在地,双手扶按着心口,紧闭双目,大喘着粗气,试图想平复心情。可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断闪现出那些翻云覆雨的不堪臆想……
    冷静不下来。君子容人也要有个底线和时间,何况他不是,他只是个想保护自己心爱人的寻常公子。文弱而又无力,没有权力的力。
    “啊……”他大喊一声,睁开了血红的眼睛,踉跄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折扇掉落了下来,也没顾上。
    奔到长廊,他的速度渐渐放慢了下来,环视着院子。缓缓的流水,瑟瑟摇曳的竹子。不去想那烦心事,心稍许平静了。
    雨不依不挠地下着。眼神扫到了低洼处的那株万年青,颓丧地浸泡在雨水里。
    他径直地走过去,蹲了下来,双手合成勺状,一捧一捧地舀出积水。万年青预示着婚姻长存,他不想让他的婚姻就此死去。雨水打湿了衣服,打湿了披散下来的长发,渗进头皮,刺激着脑髓,清醒了许多。
    脸庞倒映在浑浊的积水里,一袭白衣上溅起了朵朵不同大小的泥花,本来自然披下的头发夹杂着雨和泥团结在一起,疲惫的眼睛正盯着倒影看。
    他舀干了积水,指尖轻轻抚过万年青的叶子,似是自嘲:“呵呵……孔子尚且被人说成是丧家之犬,我又何尝不是呢?”苦笑了一声。
    宇文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因为你是这周国最有权势的人,就可以如此无法无天了吗?
    甩甩手,转身准备离开,发现炽繁就站在长廊上,脸色似乎已经不像刚才般阴郁,不过双眼依旧湿润。
    她双手抱着打开的折扇,正是他刚掉落的那把。宇文温感到又惊又疑,一时不知所措。炽繁把折扇递了过来,“你还记得吗?”
    扇面上画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依竹傍水,一个抚琴,一个倾听;还竖提着一段文字……
    ……
    “在干什么啊,夫……君。”她盖着红盖头带着激动颤抖的声音问道。
    屋里红烛光影幢幢。
    他右手执笔,在扇面上写着什么:“稍等一下,就好了。”一身大红衣裳,胸前别着大红绸缎花,满脸堆笑。
    她一下子掀起了头上的红盖头,好奇地探了过去:“温哥,搞什么神秘呢?”
    “哈,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的相遇弥足珍贵,想画个扇面留个纪念,到时候……”他满怀憧憬得冲着她笑。
    话还没说完,她就懂了,说:“到时候呀等我们老了,头发都花白牙齿都掉光的时候啊,再拿出来看。这时候看到上面字画就会特别有感觉……是吧?”
    “嗯。”
    “那我来研磨吧,我可不想到时候忘记了,就只剩下你说个不停。”她一边磨动着砚石,认真得看着。
    长戏的笔尖在纸面上轻快得舞动,八角亭的轮廓随之展现出来,铺成而开的潺潺池水,斑斑竹影掩映下,男子翩翩长发伏案抚琴,女子支头静坐倾听……
    “那是我们第一次……”她双眼映着跳动的烛光按耐不住心头欣喜。
    “正是。你就这么……如谪仙下凡般出现在我眼前……”宇文温做着手势打着比方。
    她羞笑着:“这般矫矫饰的比方……第一次见我……有这么美嘛。”
    “是呀,不然呢,你怎么脸会发红”,他揶揄着说:“你不是还问我为何初次相见,就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太年少轻狂了。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来路不明的刺客什么的呢?我问你你那时候还不回答只是抓着脑袋傻笑,我心里头虽然高兴,却总觉得诧异;甚至……我还疑心自己是不是羊入虎口了呢?”她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哟,哈哈。那时候我倒像个等徒浪子咯,惹得你如此想我。那现在呢,如何?”他停下了手中的笔,饶有兴致得调侃着。
    她不回答,脸色却要比房间里的一切喜色更添喜庆。
    “我正经地问你。”他紧紧盯着她。
    她禁不住又笑,甩了个娇嗔的白眼:“温哥,你明知故问。”
    “哟,我们炽繁妹妹也学会那些千金小姐惯施的小伎俩了。”他露出一丝邪意的眼神,心里却酥麻得想笑。
    “哪有?搞得温哥好像很了解女孩子的心思似的。是不是在认识我之前……”
    看着她醋意上涌,他轻轻捏着她的脸蛋:“怎么会呢?我现在就告诉答复于你。”
    他的笔在折扇背面这样写道:
    如沐微风,流离洛水鸟鸣涧。神女迷眼,盈袖生尘潜。
    梦断启眸,似是珠帘卷。辗转眄,柳棉轻点,道韫为谁念?
    大成元年宇文温
    “哪有写得这般……奇妙。”她怕是已羞喜得无地自容。
    “就是这样的所谓……一见倾心,不过……”他顿了顿,也低下了头。
    “嗯,不过什么?”她惊讶着抬头看着他。
    “不过,谢道韫虽然有咏絮才华,可是她情路坎坷,我不想你这样……我要用一生好好守护你,不让你难过。”他怀古思今,一番深情。
    “温哥竟会说出如此深情的话。我怎么好像不太相信呢?”这次换得她挑逗起他。
    “那我发誓……”
    “你要如何起誓呢?”
    “毒誓如何,我如果不能保护好你,就让我不得好……”
    “不,温哥。嗯,我勉强信你了便是……要是,你死了,我可怎么能独活?”
    “我死了,你还是得好好活下去才是,要找个比我更好的才行。不然我做鬼可是饶不了他的。”
    “呸呸呸,又没正经的。亏我还想真信了你的话呢。”
    “我不是还没说嘛。你听好了,我答应你从今日起每日都把此折扇带在身边,打开一遍就如同想念你一遍,直到我们苍老一同传给我们的儿子儿媳好不好?”
    “嘿嘿,这还差不多。”
    “那我们就干了这杯交杯酒,然后就……”
    “然后做什么啊?”
    “我们的儿子不是在等着吗?”
    “讨厌……温哥果然还是登徒浪子。”
    “我明明着白衣抚琴,一派君子做派,怎么可能是?”
    “……嗯,那就是衣冠禽兽好了。”
    “……还不如登徒浪子好。信不信我……”
    ……
    “我当然记得。无时无刻都记着。”宇文温面无表情地说着,却一把把炽繁拉进了怀中。
    “我好害怕,我怕我是再也配不上你了。”靠在丈夫肩上,她满腹辛酸和委屈。
    “说什么配不配的呢。我说过,这辈子能让你走进我的世界遇见了你,就是我别无他求的福气。”宇文温到底还是怒不胜怜,左手轻柔地抚着她肩头的秀发说着。
    “……可是我让你蒙羞了,让宇文家和爷爷蒙耻了。我不仅没有谢道韫亡夫不嫁那般忠贞,反而连寻常女子的刚烈都没有……我太怕死了,怕……”
    炽繁的泪水打湿了宇文温的衣襟,也打湿了他内心的所谓礼义廉耻,他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惭愧,没能在妻子最煎熬的时候说些安抚的话,这是他的错。
    他试着去弥补:“炽繁说什么呢?我知道你之所以没有自寻短见,是舍不得丢下我……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方才只是一时无法……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怪我不谙宫廷险恶,没多一份心眼儿让你犯险了。怪我错看了那宇文赟,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学无术罢了,却没想到连禽兽都不如……我该时刻跟在你身边的,哎,怪我无能。”
    他说到伤心处,猛地抽起手就要给自己一个耳光,被炽繁的纤长手指紧紧握住:“……温哥,不要再说了。你这样说……只会让我在心里愈发自责。”
    “是是,我不说了。但是这一次等爹爹从前线归来,我一定要跟着他进宫面圣,非得向那个狗皇帝问个清楚,给你讨回公道不可。”宇文温的右手已然在炽繁看不见的地方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鲜血。
    “公道?温哥,我不要什么公道。不要为了我,让你和公公得罪了他……我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这就足够了。”
    “你回来了,我欢喜还来不得,怎么会舍得……”宇文温温情得看着自己还在啜泣的妻子,心想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父亲回来会如何表态。
    会不会要自己休妻?不会的不会的,父亲一向疼爱自己,也绝对是拗不过自己的。他心里不怎么自信得安慰着不安的心。
    “圣旨到。”
    郑译扭着浑圆的腰肢带着一队卫兵闯了进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蜀国公尉迟迥之孙女尉迟炽繁天姿绝色,深得朕喜,特封为长贵妃,即刻入宫面圣,钦……”
    还没念完,宇文温已然是怒不自禁,一把夺过了圣旨,大声指念道:“郑大人,什么叫深得朕喜。因为喜欢,天子就可以趁着喜好强抢民女了吗?”
    “宇文公子,在下只是在传达圣意。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君命难违哪敢揣测?”郑译肉嘟嘟的大脸说着踢蹴鞠的旁外话。
    一边又不以为然得要带炽繁走:“贵妃娘娘,这就跟属下回宫吧,天上还等着我等复命呢。”
    “温哥,我不要去。我不要做什么娘娘……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炽繁颤抖着身子靠得宇文温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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