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花落

第三十四章 遗留的证据


    “郑译,这里的摊子就交给你处理了。”杨坚转头对郑译说。
    “是。”
    “哦,对了。五王不日就会回到长安,你也要做好充足准备。”杨坚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嘱咐道。
    “遵命。”
    杨坚拉着杨丽华的手:“今夜发生了这么多,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宫里也还是不安生,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接你回家住一阵子……”
    “父亲的意思是宇文温的魂魄……”杨丽华不解父亲说的“不安生”是什么意思。
    杨坚一愣,勉强点着头:“何况你已许久不曾省亲归宁了,从宫里回来后,你母亲就日日去寺庙里为你吃斋礼佛,弟弟们也长到了……你也该回来看看他们。”
    “是呀。可是……”
    宇文述知道她的意思,禁不住插嘴道:“娘娘若觉得还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下官愿陪同查访。”
    “也行,有宇文大人在,本宫也可稍稍放宽心了。明日早晨先去各宫里走走,若是没什么斩获,便跟父亲回家。”杨丽华这样打算。
    “好,到时候我会在南门外准备好车马,带上小娥英一起回来。”杨坚说着,走了出去。
    “是。”杨丽华虽是答应,心里却在别处,说“是”的时候杨坚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
    夜里便下起了雨,地上的血迹被冲淡褪尽,就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看来连老天都想抹去这一切。
    杨丽华轻轻地带上宫门,换了便装,独自一人撑着伞出去了。
    路上的宫女宦官们,悉悉索索地私语着,讨论的是陈月仪陷害元乐尚杀害天上之事,没经历过,却也是一惊一乍的空洞想象。
    本来看到那张留存着两人纪念的纸字时,杨丽华确实想着跟随宇文赟一去了事,因而中了陈月仪下怀。可是经历梦醒后,母亲的责骂让她意识到活下去的意义,是因为觉得宇文赟不值得自己搭上性命。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宇文赟的种种竟都出去于陈月仪的复仇计划。若不是她,他怎么会做下这么多的错事,何以与自己形同陌路,何以惨遭杀害……
    先人的留下的仇怨最终却让他一个人背负,这样太不公平了。
    现在的处境到底是谁的错?陈月仪的?从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跌落为亡国奴,看到了尘世间的种种不公,她的怨念是无可厚非的吧。
    宇文泰?守护自己的家族,保存实力,难道就是错的?
    宇文邕?本心想要从高纬手中解救百姓,可是自古兵行之处皆有战火,事与愿违,本身就是一种未知的遗憾。
    人心有善有恶,行为也有好坏,相互组合,结局怎么会千篇一律。更何况身处这个交替寻常、战乱频繁的时代里,悲剧岂会就此草草收场?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中原诸国总是要你杀我我打你的呢?”
    杨丽华想起了宇文赟说的话,泪腺像泉眼般被打通了。
    “画条线你不犯我我不扰你多好啊。”
    一滴滚落下来。
    “无忧无虑地过着太平的生活是有多难?”
    双溪绵延长流。
    “像这样静静地和你坐着闻着槐花香不好吗?”
    杨丽华擦着泪水,自言自语,像是责怪着宇文赟:“大清早的,想起你说得话,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的脸红着,脑海里映画出他的音容笑貌,下定了决心:至少得确保万无一失地帮他找出凶手。眼下陈月仪被定为元凶,可是在杨丽华总觉得她是被冤枉的。她没有杀他。
    呼,先来分析一下。杨丽华叹了口气,默默想着。
    元晟甘心冒着叛逆之罪也要为元乐尚讨回公道,不仅反映出父女情深,还能说明他真是那种问心无愧之人。何况,元乐尚生前信任陈月仪,他便倔强地也相信,尽管当时郑译已然抛出了证明陈月仪身份的不利条件,可是他还是不以为然,不然或许也就不会枉死。
    陈月仪的本性确实太过功利性,可是连繁琐的复仇计划都和盘托出了,却死死不承认杀人,明知已是死路一条,为何不痛快承认呢?
    这反倒可以证明她是清白的。可是宇文述的推论也是说得通,从天上手背的抓痕到案发时听到的落物声都可以一一验证。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刘昉和郑译合谋,会不会是这样?不然刘昉为何要刺死陈月仪不让她说下去。
    不对不对……
    难道说唯有一点,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杀死天上的宇文温鬼魂……
    并不是陈月仪召唤出来的。
    而是……
    若是她的话,也并非是没有道理。
    浣水宫就在眼前,不知朱满月和皇帝起来了没,杨丽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停在了宫门口。
    宫女见了,忙进去通报,而后请她进去了。
    朱满月正在喂宇文阐用膳。
    “朱姐姐,打扰你们用膳了。”杨丽华见宇文阐并不怎么想吃下去的样子,抱歉地说。
    “没事,妹妹怎么这副打扮?”朱满月问道。
    宫女端上来一碗棕色的药汤,朱满月舀起一勺放在唇前吹了吹。
    “最近宫中发生了这么多,妹妹想回家住一阵日子,是来和姐姐辞行的。”
    朱满月一愣,蓦地停下了送向嘴边的勺子,放下,挤出一丝笑意:“确实,妹妹也该出到宫外散散心。要不是皇上年幼,我也想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小住一时。”
    杨丽华故作叹息,想探探朱满月的口风:“没想到天中皇后和天左皇后平日里这么要好,却……”
    “现在想来,姐姐倒是庆幸当时与她们并不怎么友善,才得以保全,真是知人……”
    “姐姐,可知道天左皇后是喝了掺有砒霜的隔夜酒中毒而亡的吗?”
    “……不知道,只听的是毒死的……没想到……”朱满月饮下了几口汤药又全吐了出来,以致说话断断续续的。
    “姐姐,可要当心身子。”杨丽华抚着她的背,担心地说。
    “不碍事的,这也是老毛病了。太医说是风痰,需要药物催吐才能将体内无法泄出的毒痰排出体外,真是不该让妹妹见到这样的情状。”朱满月用巾帕擦拭着,抱歉道。
    朱满月遣了宫女将宇文阐带到后殿,低声说:“哦,陈月仪哪儿来的砒霜?咳咳。”
    杨丽华眼眸一惊,若是在烨芳宫找到砒霜,真相便可大白了吗?如果找不到,那么凶手就另有其人,陈月仪就成了枉死的牺牲品了。
    可是朱满月为何要如此暗示自己?
    “妹妹就不打搅了,姐姐好生保重身体。”杨丽华管不得那么多了,匆匆告辞。
    殊不知,朱满月倚在宫门口望着杨丽华的背影,然后转身倒掉了汤药。
    ……
    人去楼空,烨芳宫还被贴上了几道封条。
    杨丽华揭下叉型封条,推门进入,主人生前遗留下来的一股惑人香味弥漫在宫中。立在眼前的巨幅牡丹屏风分割出前后殿,两侧留出通向深闺的两扇小门。
    万一推开门,砒霜就摆在显眼之处,她会不会感到可疑?
    可是,若是找不到的话,会不会是被销毁了呢,还是说一切调查又得重新开始,杀害自己夫君的嘴脸又要到很晚才能看清?
    带着这般紧张矛盾的心情,杨丽华推开了右侧小门,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白影从左侧门中闪过眼角,眨眼间飞腾出了宫门。
    杨丽华本能地返身追出门去看。
    远远地、万级阶的中段处,一袭玄衣正在跑动:“宇文温,哪里跑。”
    白影早就没了踪影。黑衣之人收起手中钩爪,急匆匆地奔下阶梯,正对上杨丽华半倚在宫门口向外探视的眼光。
    他,一身黑色官服的大理寺卿宇文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娘娘,可见得方才的白影?”
    “……应该正是从烨芳宫里窜出来的。”杨丽华盯着宇文述的修身官服好奇地看着。
    宇文述嘴角不免尴尬地笑着:“昨夜白衣俱损,所以不得已……啊,错不了了,这正是宇文温的鬼魂。”
    “什么意思,传闻鬼魂不都是见不得光的吗?”杨丽华反问。
    “……下官没见过鬼魂……但方才确是看到了一个白影。”
    “本宫也见到了。”
    “这么说来就如下官推论的那样,是陈月仪召唤出来了宇文温的鬼魂,是它杀死了天上……”
    “这么说还有点武断吧。”杨丽华说。
    宇文述点点头:“确实,下官猜测娘娘是来找遗留下来证物的吧?”
    “是。”
    “可是,下官以为娘娘还是要做好找不到的打算。”
    “嗯?”杨丽华明知故问。
    “陈月仪极有可能已将砒霜销毁了,毕竟这等毒物留在身边被旁人见到了容易惹祸上身。”
    “说是如此,可本宫还是要找找。”
    “既然如此,下官愿与娘娘一同寻找。”
    “多谢。”杨丽华冷冷道谢,便进了后殿一番翻箱倒柜起来。
    然而,半柱香时间过去了,几乎翻找了所有可以藏下砒霜粉末的地方,两人都一无斩获。
    宇文述不禁打破了宁静:“没道理,难道下官的推论真的有问题?”
    若真是如此,倒真是可能冤枉了陈月仪。想到凶手还可能逍遥法外,杨丽华心中真是如刀割般难受。
    “娘娘,下官以为这宫殿里肯定有暗格。”
    确实,既然要配比七罪蛊毒,而且日日投药,药量需求很大。若是事事差人容易暴露计划,如果在宫殿里修有一个秘密炼药的地方,着实省事不少。主要的是隐秘。
    “你说的有道理。”杨丽华说。
    “而且肯定是旁人难以触及的地方。”宇文述又说。
    “你是说这?”
    杨丽华将信将疑地把指尖指向了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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