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与执魔

看到小离这个三魂六魄齐全的大活人出现，大蚯蚓的眼睛直了，刹那由灰色变成血红，细长吸盘横向扩展开来，整个身体球状前端开裂成一张血盆大口，滚动着朝小离扑来。
    “宝儿，别！”老巫飞身挡在小离面前，可那大蚯蚓此时不听她的指挥了，咆哮着喷出奇寒之雾使她们身边碧绿摇曳的蒿草刹那间成为冰雕。
    “孩子，快跑……跑啊。”老巫死死搂着蚯蚓对小离凄然喊道。
    大蚯蚓咆哮着低头去咬老巫，那巨口一下就会把老巫干枯的脖子咬断，小离的蝎子尚未出手，只听到噗嗤嗤……一阵气球被戳破的撒气声，大蚯蚓肚皮上多了一根明晃晃银针，它婴儿般惨叫着迅速缩小成了一层瘪瘪的多皱皮囊颤颤的翕动着，老巫尖叫着要去抱起它时，被从空中跳下来一手持咒一手擎鞭的青狐一鞭抽倒。
    看到青狐拿了夜游神的死咒要将那大蚯蚓雾化时，老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匍匐到她脚下，请求以命换取留下大蚯蚓。
    “你以为你还能得活命？我很久前就听到你在此地蓄养恶聻的传闻，是蓝妖的训练出来的好部下吧，想跟他里应外合么？”青狐怒喝道。
    老巫伏地乞罪不已，罢了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死符爬到大蚯蚓面前，请求青狐让她与大蚯蚓一起雾化，瘪口袋样的大蚯蚓看到老巫将死符贴在它身上，并没有挣扎，只是默默淌下眼泪，但当看到老巫将一张死符朝她自己胸口贴去时，顿时吱吱鸣叫着挣掉死符，嗖地声拔地而起扑向青狐。
    “不要！”
    同时飞起呼喊的还有老巫与小离，老巫去拦蚯蚓，小离去拦挥青狐，但都迟了！红光闪处，蚯蚓已被青狐神鞭斩为两段。
    掉在地上的它两部□□体竭力的凑到一起，老巫抚摸着呼唤着，蚯蚓眼里淌出血泪来的一刹那，身形幻化成一个可爱的十岁小男孩模样，对着老巫咧开嘴巴，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笑了下，瞬间灰飞烟灭了……
    阴霾遍地的荒郊外，神色黯然的老巫缓缓给她们诉说自己过往。
    “我们母子悲惨的一生，就是由你们下午说的那份756记录资料造成的，自一千二百年前我的先祖带下界来之后，我族中数十代人皆为它没得善终，纷纷沦落天涯海角，惨死客途他乡。
    百多年前，我正是豆蔻年华的一个凡人少女，本来可以跟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平静过完一生，却因长兄长被杀，不得不接受生命垂危的老巫师父亲的恳求，以那样一种方式继承了家传，从此过上颠沛流离的被追杀，流亡生活。
    期间也曾数次被冬月城官方捉拿到，搜索追要那份传家资料，受尽酷刑但从不敢把我杀死，怕失去这最后的线索，事实上只有我死,那份资料才有可能被看到……
    被捉，逃走，流亡，被捉……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我一次重伤被进山围猎的丈夫救回家为止。
    从小一直生活在瞬息不定逃亡中的我第一次被人关心呵护，而我仓皇如兔的惶恐更使丈夫心生爱怜，尽管身世悬殊，他还是不顾父母族人反对娶我为妻。
    官方不可能天天有神职在下界做这件事，就找到一些有法力的野妖精怪们，给它们许下优厚条件，让它们把我捉去见官领赏。
    野妖精怪为了立功成仙到处找我踪迹，终于在我生下儿子一个多月时找到了夫家，开始暗中施法丑化我在婆家的形象。
    凡是我奉的茶任谁吃了轻则浑身麻癖，重则全身瘫痪，凡我下厨的羹汤谁吃了都要害病生疮，凡我摸过的用具不是碎裂就是消失，渐渐被家人视为怪物。
    公婆逼着丈夫休掉我，丈夫不肯，于是我夫妻带着孩子搬走外地，公婆族人一波波的来闹，来劝，我不忍心丈夫承受如此煎熬，主动去找到那妖精宣战，重伤了它提回来让它当着族人们说出它的那些阴谋破坏，族人们虽然知道了真相但自此更铁定主意要把我这个不祥之人赶出家族了。
    妖精的兄弟又化成人去找到我的公婆叔姑，说你家媳妇身上有偷盗而来的藏宝图，我们是必要得到才肯罢休，如果合作呢，分给你们一部分必成托国之富，如果继续留她在这里，你们都会因她而不得好死，说罢现了原形将众人几乎吓死。
    公婆叔姑害怕我对他们用法术，就把我丈夫叫出去商量劝媳妇交出宝图，不同意就晚上一把火把我母子烧死，也免得这些妖精再来纠缠。
    因为我丈夫拒绝了他们，所以被绑在那里不允许他回家来，要不是他暗中泣血哀求一位同情我们的老奶奶跑来送信，我母子一准被夜里那场突起的大火给烧死了。
    我母子连夜逃到毒气，野兽横行的蛮荒之地才算躲过了那次大规模追杀，与儿子度过了艰苦但相对比较安稳的十来年，这期间吴老城主找到了我，数度拜访来谈论756档案资料那件事儿，但从未采取任何迫害行为，到是那些急于邀功请赏的所谓家人与野妖精怪们如阴魂般又追踪到这里，他们自知无法捉住我，便开始打我那十岁儿子宝儿的算盘，因为我一直用结界把儿子守在屋子内，儿子只要不自己走出来它们是没办法冲进去的，只能不时在外窥伺着伺机下手。
    有天我到远处去买药材回来的晚了，儿子看到窗外月亮都挂到树梢了，妈妈还没回来，心里牵挂就到门口撩起帘子朝山路上张望，妖怪们一看时机来了，立刻做法将一个妖怪变成伤痕累累的我栽倒在山路上，后面追着数个挥刀呐喊的妖精山贼即将追赶上来，儿子哭喊着跑出去阻拦的瞬间就被一群妖精给射杀了，将他的魂魄囚进结界吊在家门口。
    我心里惦记着儿子在子夜时终于赶回来了，老远就看到被吊在门上儿子的魂魄，赶路的疲惫与骤然打击使得我口喷鲜血踉跄朝儿子魂魄扑去，就在隐身的众妖欲对我痛下杀手时，幸遇老城主再次来拜访，击退了那些精怪，将我母子带到冬月城来，并安排我进入勾押司内任职，且再没跟我提过那件事。
    我渐渐被老城主感化，也看到了他一心为游魂们寻找归宿的慈善之心，就在下决心将那份资料说出来时，老城主却不幸在蓝妖作乱时被杀，我的宝儿魂魄……也在战乱中被其它游魂杀死成为……聻，我控制着儿子一次也不袭击完整游魂只吃残魄活命，隐藏地下苟延残喘至今。”
    老巫一口气说完这些，似乎终于心无牵挂了，长吁口气看看青狐小离，蓦地将地上那张完好的死符抓起来，口中念着咒语朝自己太阳穴贴去。
    青狐一把夺走死符恶狠狠道：“只要我在勾押司，你休想寻见无常。”
    小离含泪冲青狐伸出双拇指，过去抱扶起老巫：“奶奶别走，以后我跟您作伴儿好不好，我可乖了呢。”
    老巫一霎那泪如泉涌…..
    突然，她大张开嘴巴，从喉咙，不，似乎是从肚腹里发出几声嘶哑的咒语，青狐道声不好，来不及抓住小离，俩人就被她咒语摄住送进口中，接着掉入一个红色漩涡内被激流夹裹旋转着沉入最底去了。
    在漩涡之底是一片红色珊瑚组成的水上小径，四周上下都是一片红色海洋汹涌着砰然如擂鼓，声声激烈。
    小离忽然记起茉莉妈的记忆之城，但老巫的记忆之城却与茉莉妈天壤之别，珊瑚小径的尽头红色全失。她们瞬间进入幽暗的白山黑水之中随波逐流，攀山越岭，看似天边却在眼前的是一群跟老巫面目酷似的男女，刚逃离了黑巫师的魔法诅咒又陷入海盗船的九死一生，在赏金猎人的追杀暗杀中逃离小镇，在面善心歹的善人们圈套中丧生，数度寒暑春冬那些逃亡的人从幼年到暮年未曾有一天安然度过。
    站在这些生生死死之间，青狐与小离有些茫然，不知出口在哪里，不知老巫的用意何在。
    青狐主张不管哪个方向她们选准一个就直冲下去，总会走到尽头突破这个结界。
    但小离却与她的看法截然相反，她坚持老巫是在暗示她们那些记录的去向，也许就在这里面某个地方静静地躺着呢。
    青狐略想了下，同意跟小离去这地方更深处冒险搜寻一次，但绝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她也看到了这危境在逐渐消失中。
    于是小离带路她们飞快朝更深处奔去。
    在这些凶残镜像的最深处是一个郊外小院儿，温馨宁静的春日傍晚，男人在杏花树下吹笛，女人在他旁边小凳子上坐着缝补衣衫，在他们面前摇篮里，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自得其乐的在抱着自己小拳头吸允的吱吱有声，女人拉着男人的衣袖让他看孩子的淘气样子，俩人忍不住上前逗弄着抚摸他，声声呢喃呼唤着孩子的乳名：“宝儿，我的乖宝儿。”
    窗明几净的室内，飘荡着安静的檀香气息，在卧室一角的小桌上供着一个紫檀木盒，盒面歪歪斜斜各种字体的人名有十个。
    “最后一个是老巫。”青狐悄声道，在老巫家见过她供奉的家谱，就有这些名字。
    难道这就是他们家传十代守护的那份冤魂记录？
    青狐带着小离先对着那些去世的人名恭敬施礼后这才过去动那盒子。
    但她们用尽各种办法却无法打开，此时随着檀香覆灭，外面光线也迅速黯淡下来，那幸福的一家三口影像也从光鲜开始变为暗淡。
    小离灵光一闪，抬手用蝎尾尖将 “宝儿”两字刻在第十一个名字之后，盒盖啪地声弹开了，里面安静躺着一卷勾押司至今沿用的黄裱纸笺。
    打开那卷轴第一个名字就是解氏顔，生于人历公元740年，卒于756年，为其主人活体割肉煮汤致死，下面密密麻麻如同过江之鲤的人名……
    事不迟疑，俩人拿了那份名单按原路再次来到珊瑚小径，发现那些小径也在快速消失中，急速飞奔来到漩涡之底，拼死逆向冲进去，那漩涡不似来时的强劲了但仍被困在中间无法托身，就在此时，在漩涡中部的侧壁，突然洞开一个口子，喷涌的红色气流夹裹着她们从破洞窜出去，俩人落地滚出老远才算定住身形，回头发现老巫胸口洞开血流满地，手握血淋淋匕首，身体抽搐着奄奄一息了，是她拿刀豁开自己胸膛把她们放出来的……怪不得她曾说她死了，别人才能得到这份资料，原来名单被她藏在了心里。
    小离抱着垂危的老巫连声呼喊着，青狐也流下了眼泪，老巫断断续续说道；“我家族自守候这份资料以来十代人前赴后继，到我这里断了代，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但我又是如此幸运，遇到了你们，终于为十代先祖了了心愿，一定要帮那些愿魂了愿啊好好送他们往生……哎……”
    长长一声叹息，老巫倒下，魂魄起升在空中，刹那有勾押司无常赶来，也是往日同事，因此他们并没有给她戴上锁链，就像平时一起去上班那样前后的走去，一路尽管青狐小离频频跟随着，直到进入赏善司老巫再也没抬头看她们，但她俩看到老巫进入赏善司总算松了口气，天道好还，毕竟因果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