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与执魔

小肥听说前边那只跟踪小离的模糊影子是梦貘，喜极欲狂；“我有好多噩梦跟做过一次再也找不到的好梦，请他帮忙处理下好不好？”
    被小瘦搂头来了巴掌：“先干正事儿，再说私事儿。”
    于是大家推选最严谨的阿萌用心内传音详细告诉了小离这件事，让她不要回头，悄悄转向朝小妖们挖好的坑边引那只貘影。
    但越朝他们熟悉的坑边走，路两边竟然越陌生起来，等小执与肥瘦惊醒到这里不是冬月城喊小离回头时，刹那间前行无路后退无径，四顾尽是悬崖峭壁只有脚下方寸之地可立身存命了，此时早不见了那只貘的影子。
    他们想挖坑给貘影跳，却被那貘影给反跳了，身处此地上不见天下不分四野，少顷就旋起弥天遮地的黄风卷积着滚雷批头盖脸而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踉跄着跑进面前飘荡着的一间狭小山洞里去躲避雷击。
    尽管大家的平均海拔不够一米五，但稍不注意一起身就在洞壁碰出满头包，而他们能待的也就小洞穴前边这一点地方，后面是雕刻着繁复古老符咒一面石壁遮挡了去路，大家都是道中人，虽没人领略但都听说过那些古老符咒的恐怖典故，所以都宁可被风雨淋湿弄脏半边身子也不肯靠过那石壁一点点去。
    离执尽管从小见多识广，也蒙了，从未见过这种没有四维上下方向，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空间。
    “卧槽，咱们怕是被这家伙带进他编制的梦里来了吧。”肥瘦一声提醒了大家，毕竟那是梦貘啊。
    “别怕，梦貘是受玉帝那边俸禄的地仙，不会乱来，也许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吧？”阿萌道。
    “但别忘了你们也说过它是双魔，万一此时被执魔挟持着迷了本性呢。”小执仍在纠结。
    “你们不要我回头，不然我可以看取它眼底镜像啊。”小离埋怨道。
    “我还看不到呢，就别说你那受潮发霉的透视了吧。”阿呆竟也学会了鄙夷的口气。
    这时从黄风苦雨中，飘飘然出现一个十二三岁男孩，颤悠悠跳着一副水担子径直朝洞口走来，见到众人他并不惊讶，弯腰放下水担，躬身后退着把一只水桶递进来。掀开盖子里面是清冽见底的泉水，没喝就嗅到一股清爽甘甜的气息，大家虽然心里恨不能趴到水桶边喝个饱，但还是顾虑到种种没敢低头。
    那少年见状，立刻俯身在水桶边连喝了好几口咕咚咚咽下去，呆萌略一停顿见他没事儿便扑下去先喝了个饱，再倒出来一点洗手脸。少年从身上拽出一块雪白的毛巾递给离执，他们看到那少年清澈的目光也感到不好意思了，道谢后接过来洗了脸，大家就地围坐在洞里，少年走至里边端来一盘干果给大家吃，然后煮水沏茶。
    听说大家是被貘影引来迷路的，少年连连说：“抱歉抱歉，它不是会害人的东西，等会儿我可以把它送到诸位面前来请罪，但您们看此时外边风雨大作，不如先听我讲个故事消磨下时间，等雨住风停了，我自会把那貘捉来送至您们面前，如何？”
    小离看着他略有些狡黠的眼神笑了下点点头，肥瘦与小妖早开始欢呼了，风雨之夜偏安一隅卧听故事，神仙的享受啊这是。
    少年十分恭敬地将他们请在上位，而自己在下位端茶倒水，一边娓娓道来他的故事。
    “各位，很早前就一定听说过它了吧，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只影子，说起来这种兽类自开天辟地就存在了，那时它们的名字叫貘豹。
    因为身有造访万物梦境的天生神技在很早前就被上天赋予神职，并赐名食梦兽。
    使它们毕生的每晚在万物梦境中穿梭游历，巡梦，食梦，造梦，修梦。
    在食梦兽大家族里，有个一下生就全身火红的男孩叫雪歌，他们家族世代受薪于玉帝麾下，家传至今几千年了都一直严谨遵守着上天给与的规则禁律：食妄梦，造善梦，修噩梦。
    在雪歌三四岁的时候父母每晚进入梦境工作就带上它去观瞻学习，以便他将来自己独立作业时能很快掌握，因他们的职业生涯很漫长，从十岁开始纵贯一生。食梦兽是地仙，寿命有五百年，所以三四岁的雪歌在人类中可以说已经三四十岁了，但在貘中却还是幼儿相貌。
    说起最初促使他对这份职业发生兴趣的还是四岁那年一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每个食梦兽家庭同时都是一对相互协助的工作伙伴，比如雪歌的家里，雪父食噩梦，雪妈造善梦修梦，父亲一直对食梦颇有有建树，无论多凶险邪恶诡异的梦，隐蔽再深屏障再多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巨口，却很轻视造梦修梦这种行为，认为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母亲却一直认为造修大于武断之食，是对受困于梦境之人的雪中送炭，这也是她为一身火红皮毛的儿子起名雪歌的原因。
    万物日履其责，夜行其梦，所以大多数梦境都是他们在白天无法得到之人物，无法满足之欲望。比如美人名将，怅梦时光无情，转眼迟暮。比如乞儿浪子，长梦金榜题名，加官进爵。比如盗贼歹人，畅梦杀人放火，掘碑盗墓。比如冤家苦主，恨梦手刃仇敌，扬灰锉骨……其中有可实现了的被称为梦想，没法实现的称为妄想。在食梦兽而言统一称为妄梦，是必须吃掉的主要梦类。
    除此之外万物还有一种梦，是慈悲上天对万物即将面临遭遇的暗示，因为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梦会造的特别夸张隐晦，大多数这种暗示都被梦者称为噩梦，尽管有时也会察觉到噩梦预言的准确性，但还是像讨厌乌鸦叫而喜欢喜鹊闹一样厌恶噩梦，时时祈祷食梦兽们来吃掉这些令他们惊恐无助的东西。依照雪父就一一去吃掉噩梦，但雪妈心地慈悲，总是耐心的劝阻着雪父而后去为这些人修梦，尽量在不透露天机的前提下把暗示展现的明朗阳光些。
    比如有个女人几天后要出远门去赴约，上天发付给雪父有关此人的一个梦境—是她提起行李出门时全身突然无缘故开始脱皮，尤其眼睛周围蜕的特别厉害。此梦暗示着此去如不能提前看到潜伏的危机，恐怕不死也要蜕几层皮啊。但她醒来却欣喜地认为自己就要凤凰涅槃而重生了，把这次出门看作大吉之行，反而又提前了行程。
    气的雪父暗暗只骂着蠢材蠢材。所以还要雪妈来修梦，修的让他们一看就懂得了其中厉害。
    却说在雪歌四岁这个夜晚，父母照例用符咒关闭好洞门，室内铜炉生暖，绿玉化烟，他们一家三口乘着玉烟进入了万物之梦的世界中。
    那天本来是很轻松的行程，吃掉几只连萝卜都懒得种，还总梦想变成虎见愁巨兽的小兔子的妄梦。修改一棵被吓得半边身子枯萎的老树的噩梦，它老是梦见自己被活分尸了，四肢被打成粉磨成浆碾成惨白的纸片，身子被锯成长条去雕刻锻压，被砸进木楔，铁钉，刺入金银，铁片组合成家居摆设，就连深深藏在地下的根都给挖出来火焚成干尸后截成一段段黑木炭，再送去大户人家暖室装进铜炉里燃烧第二遍。雪妈在噩梦一开始就进去了，将他所有记忆与梦境都赶进记忆仓库用符咒密封起来，如此，老树就算睡上一年，也再没有一丁点梦可做了。
    给几个末路赌徒的噩梦警示，给几个预谋杀人者的噩梦警示……最后，是去吃掉一个流浪汉的妄梦，本以为这最后一个就是手到擒来的活儿，不料却横生波澜。
    那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流浪汉的妄梦竟然强大到雪父这个老手三次出击均铩羽而归，关键时刻还是雪妈用符咒将那流浪汉的梦给暂时定住某一时刻，这符咒只有一个时辰的有效期，他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想到解决办法。
    那是这样一个梦境；流浪汉怀揣尖刀夜里潜入一户商人家，见人杀人，遇物宰物，一路冲到后院，迎面遇见一个美艳妇人，且不听那妇人哀哀祈求请他听诉原委，只是一味怒斥后挥刀将妇人砍倒在桃花树下。
    这梦已经贯彻了流浪汉30个夜晚，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梦见，天亮之后他将付诸现实，如果他真的杀了这妇人将犯下妄杀之罪，死后遭受阴间魑魅之狱的惩罚，但天机不露，谁也不知道这妇人为何杀不得，雪歌父母的任务就是除掉他的妄梦使之不会再天亮后去涂炭杀人。
    雪妈潜入到流浪汉记忆之城内到处翻看，终于寻找到了一些他的过去场景，原来他几年前不顾妻子反对，执意要带全部身家银两随着一位发小儿商人去学做生意，临行前在家中请那商人吃饭，由于家贫无奴婢可驱使，妻子无奈只好以青布包头罩脸，亲自下厨煎熬羹汤，走入走出的端送菜肴。那商人窥伺到她绝世容颜之后心生不轨，在一个大雨夜船行江心时，挥棒将沉睡中的流浪汉打昏推下船去，流浪汉一掉进水里猝然清醒过来，手扒着船帮苦苦哀求，商人抡起木棒死命砸他双手，他沉下去浮上来，再被击沉，浮上来又被击沉，如此三次终于沉下去了，船匆匆开走，他大命不得死又浮上来被后边的船救下，等他伤好苏醒已经是半月后的事儿了，此时已经随船来到南方，只好在此地讨饭生存着，又过了三年才一路乞讨着走回北方老家小镇来，却看到自家茅舍已经塌陷，商人家盖起高楼大房，那出入满身绫罗倚翠的贵妇人正是自己从前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