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与执魔

33 生死离别


戌时,疲惫病弱的二老终于睡着了。
    亥时,雪歌轻轻从他们怀抱里挣脱出来。
    子时,他在屋子里四处徘徊着,想把这些都刻进自己脑海里。
    丑时,该走了。他看看父母,给他们盖好被子,锅里打满水,叼来些许干木柴在灶下升起温暖的火焰,叼着一些稻草把各处透风的破洞口堵住。
    寅时,真该走了。可走到门口他又突然想起要给他们把门加固些,莫让刚起的夜风吹进来,又把一个小火盆点燃了放在房子中央。
    卯时,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他最后爬上矮床去吻别母亲,悚然发觉母亲的脸比火盆还烫,听听心跳似有若无,肚子里发出咕咕咕咕的响声,他翻遍了家里没有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跳下床去想推醒父亲,却只轻轻一撞他就歪倒了,迷糊中喃喃着:“八大席,有鸡有鱼也有肉,就是不让吃啊老伴儿……”雪歌想起这六十多岁的老人白天在郊外雪地里跪着饿了一天,回来只喝了两碗白水。
    他跑到门口,抬眼看到了在空中对他招手的诸位神灵,但又忍不住回头看那东倒西歪可怜的二老双亲,跑进去跑出来,雪歌的心都快要碎了。
    辰时到了,雪歌再不回去,离执隐藏在各司的符咒就要失效了,雪歌可能将会再次被投进魑魅之狱承受无限刑罚啊。
    但所有人,都在空中看着雪歌一家却无法出手,就连赶来捉拿的青狐也呆呆的看着那在地上奔波的雪歌落泪了。
    自门口到院子中央的雪地上,在这三个时辰内被雪歌踏出一条深深的小雪沟,终于他下了决心,转身把父母的门掩上,用嘴巴扯着一些细铁丝在外面拴牢,然后对着空中诸位神灵三拜九叩之后高声喊着:“对不起诸位,我回不去了,我不想生生世世了,我不想安静轮回了,就算下魑魅地狱我一力承担,我只想在这最后一世尽力保护他们,哪怕一起死去。”
    说罢它抹掉眼泪开始狂奔,跑去大街上的小吃店内,主动给店里往外叼出垃圾,打扫屋子,给那些吃早餐的客人翻跟头耍把戏,被人抓在手里玩弄戏耍,累的筋疲力尽之时,店里有人给了他几个破损的包子,他赶忙跑到台前叼了一张纸包起来叼着往回家跑。
    在半路又那些被熊孩子们发现,追着朝他投掷石头,砖块儿,被游手好闲的懒汉们发现,围追堵截想套住他扒皮吃肉。
    浑身伤痕累累的他好容易挣脱了,叼着所剩无几的包子跑回家时发现门被撕开,父亲不见了,母亲半边身子搭在床下,头发拖在地上无论雪歌怎么叫都不应了。
    他舔了下母亲的手指像冰条一样冷,把包子叼着塞进她嘴里又掉出来,再塞进去再掉出来,他叼着母亲后衣领把她拖回床上,拉过薄被盖好。
    然后蹿下床跑出去,来到街上卖中药的先生店面外,前腿跪着爬进去连声呜咽着,泪珠儿噼里啪啦的成堆儿滚落,正在给人号脉的老中医先生先是下了一跳,然后才恍然明白了雪歌的意图。
    给那病人开完药方,老先生立刻拿起药箱跟着疯跑的雪歌,跌跌撞撞来到破土地庙那对可怜老乞丐的屋内,掀开老人身上的被子,望问诊切了一遍后,弯腰抚摸着雪歌的小脑袋对它摇了摇手。雪歌扯住老先生呜呜咽咽着不让走,老先生弯腰抱起它放在雪妈胸口。
    雪歌浑身哆嗦着用自己嘴巴贴了下妈妈的脸与鼻息,脸上冰冷彻骨,鼻息全无了……
    老先生叹息着走出去,在四邻招呼了几声,有些在家的左右邻居出来,听先生说了慌忙跑来破屋子,老夫妇平时安分守己的对周围人畜无害啊都,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只狗都那样对他们呢,所以众邻居商量着打算先给老太太洗脸净面收拾干净,,再派人去找她老头来收敛。
    雪歌以为众人要把母亲的身体运走去烧掉,呜鸣着趴在母亲胸口不让人靠近。
    哭着哭着,陡然他想起父亲的忌时,它抬头看到外面阳光已经斜射进窗棂,巳时已过七刻,还有三刻就是午时到了,还有三刻啊,父亲命在旦夕了。
    众邻居正看着这可怜的狗子抹眼泪,一边相互询问今天老头儿去了那一片儿讨吃的,好去找他回来,突然见狗子扔下老婆婆跳起来朝外窜去。
    “哎呀这狗子可是知道老头儿在哪里乞讨吧?”于是好几个跟雪父母熟悉的老乞丐跟着雪歌身后一路追来,沿途好多看热闹的小孩子也加入进来跟着跑。
    终于在东郊看到了还坐在饭店门外张望的父亲,雪歌跳过去咬住他裤脚不动了。
    “你这个小东西,是你把门拴上的吧,不出来讨饭,咱们都得饿死啊。”雪父冰冷的手掌抚摸着它笑眯眯说道。
    这时那几个乞丐也跑来了,气喘吁吁对雪父说他老伴儿情况不好,赶紧回去看看吧。雪父犹豫着给他们看看还见底的破碗;“她发着烧呢,我想讨点热汤给她回去吃。”
    众乞丐一看没办法了只好说出实情来:“回吧,一辈子了,好歹看最后一眼……”
    “没……了?我来时还好好的,没大病,就是饿啊,没大病,就是饿啊……”
    雪父唠叨着想爬起来,可双手哆嗦成一团竟然无法撑地了,起了好几回还是被众人搀扶起来,跌跌撞撞往回走,可被雪歌牢牢的咬着裤脚,差点栽倒,众人一脚踢开它,扶着雪父走去。
    雪歌飞身扑去再次死死将父亲裤腿叼住,不让他走,父亲抚摸着它头顶给他说:“我去看看老伴儿,她不行了啊,跟我受了一辈子罪,我得去收敛她啊。”
    它眼泪吧嗒吧嗒滚下来,看着父亲,不住的呜鸣着,但仍咬着他裤脚不放开,父亲想抱起来他,但他死死的咬着就是不松口,父亲无奈,只好一巴掌打开它。
    刚走了几步又被他追上去,又咬住父亲裤脚,又被踢开。
    再次追上去咬住时,父亲怒了,一棍子打下来,雪歌顿时断了几根肋骨腹腔塌陷下去,但是它挣扎着,呜咽着爬去再次挡在父亲面前,死死的叼着他裤脚儿不松口,被拖着,打着就是不肯放开。
    其它几个乞丐与邻居烦了,围住雪歌一顿拳脚相加打到它松了口,它嘴里留着父亲的裤脚儿倒在血泊中,冲父亲方向惨叫着:“回来,回来……”可是在众人耳朵里听到的只是尖叫而已。
    眼见父亲走到路边,眼见疯狂的马车冲过来,从他身上踏过去,眼见父亲胸口喷出鲜血抽搐着倒下,眼睛直直的似乎想回过头来看看雪歌这边,但最终回头到一半时颓然垂下,咚地声砸在地上,此多苦多难的一生,戛然而止了。
    雪歌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嚎叫,猛地窜起直直的冲向路边,就在那辆踩踏死了父亲而翻掉的马车横梁上,一根尖锐的马刺从雪歌前心贯穿到后心来,他仰面倒下去,二目圆睁看着天上呜鸣了最后一声:“爹,娘……”
    一时雪父魂魄升空,勾押司差役来给它套上锁链,这时另外一边一个差役押着雪妈魂魄走来。
    作为魂魄的父母不再浑身病痛,它们身板挺直,精神矍铄的彼此看着露出微笑,但随即他们同时看到了刚从下面被推上来的雪歌儿,雪歌跪在父母膝下刹那恢复了十世前的火貘模样,父母擦着模糊的眼睛,十世前它们作为食梦兽一家三口的那些事儿一幕幕像电影样在眼前略过。
    “我的雪歌儿啊……”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此时诛魔小组身后不仅站着青狐了,幽光,纳言,众多职员不知何时都来到这半空,在看人间天上这催人断肠的一幕幕。
    仙,妖,鬼,人都是父母养育的七情六欲之体,物伤其类,就算那些整天把轮回不过就是一场戏的谢幕与再演而已说的如此豁达的老仙儿们也泪雨阑珊了。
    哪个不会联想到自己的父母与儿女。
    想人间最苦是别离,可人间生离,即使渺茫,毕竟还有再见的机会,但在惘然台这一死别之后,各奔东西,生生世世再无交集,或者对面不识,无论多大的恩情,多深的仇恨,多难忘的记忆,多刻骨的爱恋一切归零重启。
    雪歌父母拜倒在纳言面前,祈求饶恕他们儿子雪歌的罪过,他们愿意再次以身相代承受苦难,而雪歌则拼死要求一力全承。
    纳言摇摇头并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看了眼那边的离执,他们俩人走来在雪歌一家面前展开一张三尺长卷,那是一张请愿书,为雪歌一家申诉的集体签名状,下面从纳言开始,凡是冬月城的职员都签了名在其上,下面有天庭的回复批示:“其罪难容,其情可感,然万物所以屹立于世间者,唯情而已,特赦不再。”
    雪歌一家被特赦,免掉前情罪责,即时进入惘然台参与六道轮回。
    惘然台上雪歌不住的给父母,给诸位神灵分别磕头,片刻之后,银光一闪三个魂灵脚下闪现各自可见的路途通道,随着银光湮灭,他们的影子也消失了,分别去了六道入口,这一世所有恩怨情仇至此全部结束,来世再见,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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