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一个太监的皇帝梦

第60章


  他伸手使劲推了一下密室的木门,那木门竟然被他推开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公公不在里面上锁或者门闩。也许是为了从任何一个地方进去都方便吧,这个解释让冬子停止了对这扇杉木门的想象。
  密室的空气沉闷,弥漫着腐朽的臭味。
  他走到神龛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蒙着红布的陶罐。
  冬子伸出了双手,抱起了那个陶罐。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颤抖,仿佛陶罐里装着某个死者的鬼魂,那个盛装的雍容华贵的老女人在画像上冷冷地盯着他,她仿佛是这个陶罐的守护者。
  就在这时,冬子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你给我放下——”
  冬子回过头,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第十八章
  李公公穿着白色绸缎睡衣潜进了冬子的卧房。
  他惊讶地发现,冬子不在床上。
  李公公十分迷惘,这三更半夜的,冬子会跑到哪里去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东西,弯下腰,往床底下看了看,天哪,这个秘密怎么被冬子发现了?其实,就是他不发现床底下有个地洞,李公公往后也会告诉他的,只是被他提前发现,李公公觉得不可思议。
  冬子一定在地洞里!
  李公公钻进了床底下,进入了地洞。
  他看到密室的门洞开,心里“咯噔”了一下,冬子在密室干什么?
  李公公看到冬子抱着那个陶罐,大惊失色,喊叫道:“你给我放下——”
  冬子回过头,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手一松,那个陶罐掉落在地,“叭——”的一声,碎了。
  李公公惊叫着,张牙舞爪地朝冬子扑了过去。
  冬子吓坏了,从来没有见过李公公如此张狂,心想,完了,李公公会把自己撕碎的。
  李公公没有扑到冬子的身上,而是扑倒在地上。地上是陶罐的碎片和封口的红布,还有一个小小的黄布包裹着的东西。李公公的手颤抖地捧起那个小黄布包,老泪纵横,悲凄地喊叫:“我的宝贝啊,我的宝贝啊——”
  冬子呆呆地站在哪里,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宝贝,可他清楚,那东西对李公公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冬子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可以让李公公吊死他的巨大错误。冬子感觉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此时,谁也救不了他,连同他武艺高强的父亲李慈林也无能为力!
  他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妈姆——阿姐——”
  李公公哭得十分伤心,浑身不停地抽触。
  冬子突然又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产生了同情,作为一个耄耋老人,如此悲伤地痛哭,一定是到了伤心处,而让他伤心的人就是冬子!冬子想过去把他搀扶起来,安慰他几句,可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宝贝哟,我的宝贝哟——”
  李公公还在不停地哭喊。
  冬子毛骨悚然。
  李公公有他生命中不合常理的东西,冬子无法理解,包括他的欢乐和悲伤,其实,李公公也是个可怜人,尽管他是那么可恨。
  李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把那被他称为宝贝的东西放在神龛上,然后转过身,哽咽着朝冬子一步一步逼过来。
  冬子往后退缩,他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退到了那幅画像的下面,再无路可退。
  李公公苍白的脸抽搐着,浑浊的眼睛里喷出阴冷的火:“你为什么要毁我的宝贝,为什么——”
  冬子闭上了眼睛。
  李公公扑上来,双手抓住了冬子的头,往墙上撞去。
  冬子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李公公的手松开了,他看着冬子的身体瘫软下去,还看到了血,从冬子的后脑勺上流出的鲜血。他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蹲下来,抱着冬子流血的头,喃喃地说:“我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孙儿,我的孙儿,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
  冬子脑袋嗡嗡作响,后脑勺剧烈地疼痛。
  他企图从李公公的怀里挣扎开去,可浑身瘫软无力。
  李公公会不会把自己杀了?冬子迷茫而又惊恐。此时,他多么希望姐姐李红棠能够带自己回家。
  李公公用一块布给冬子包扎伤口。
  包扎伤口的过程令冬子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认为李公公并不会杀死自己,如果他要杀死自己,是不会替自己包扎伤口的。相反的,冬子还感觉到,李公公还有慈爱的一面。
  李公公坐在地上,抱着冬子。
  他伸出冰冷的手在冬子的脸上轻轻抚摩。
  冬子闭上了眼睛,不想看李公公忧伤而痛苦的脸。
  李公公的眼神凄凉,落下了泪水,泪水滴在冬子的脸上。
  他用手抹去掉落在冬子脸上的泪水,就像是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李公公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用一种哀伤的语调说:“孙儿,你知道那宝贝对我多么重要吗?它是我的命根子哪!如果没有了它,我的魂就没有了,我死后就不能超生了哪!也不能去见列祖列宗了!你不能毁了它呀!”
  冬子突然问:“你说的宝贝是什么?”
  李公公说:“那,那是……”
  冬子不再问了,心里产生了一个问题:李公公没有那东西,怎么撒尿呀!他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李公公说:“孙儿,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冬子无语。
  李公公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被阉割以及进宫当太监的事情告诉给了冬子。叙述的过程中,冬子感觉到了他声音和身体的颤抖。感觉到了他扭曲的灵魂和没有归依的孤独心灵。
  说到最后,李公公哽咽了。
  冬子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公公百感交集,多年来,没有人这样摸他的手。
  李公公说:“孙儿,我的心里像黄莲一般苦哇,世间有几人能够理解!我们这些阉人,无论你在宫里能否得到恩宠,是否出人头地,还是受人白眼,遭人蔑视,没有尊严,做人的尊严!我曾经娶过妻室,希望能够有个人和我相互依靠,可是……我杀了她,亲手杀了她!她不能给我带来安慰,却一次次地撕开我内心的伤口。我,我本不想杀她的,是她,她……我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活一天就是多一份折磨,我经常会会无缘无故地哭泣,会为一点小事无故发火,发怒时又会突然火气全消,喜怒无常。我看到比自己强的人便会摇尾乞怜,卑躬屈膝地去迎合,我是多么的自卑感和软弱!我生不如死地过了一生哪!”
  李公公抹了抹眼睛。
  冬子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李公公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光亮:“孙儿,你理解我吗?”
  冬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李公公说:“现在好了,好了!在我孤独的时候,有你陪伴我,看到你,我的心理就有了安慰。孙儿,你答应我,和我相依为命,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
  冬子突然说:“你为什么要当皇帝?”
  李公公楞了一下。
  接着,他狂笑起来。
  李公公的狂笑声使冬子打了个寒噤。
  狂笑过后,李公公一扫刚才的悲伤,目光中冒出了烈火:“孙儿,老夫当皇帝了,就不会有人说我是阉人了!就没有人敢用冷眼瞧我了!就有尊严了!放眼唐镇上下,都得朝我跪拜,都得服从我的意志!我是他们的主子,不是那个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太监了!孙儿,你说,我为什么要当皇帝!”
  冬子幽幽地说:“你为了自己的尊严,可以当皇帝。可是,为什么要烧人家的房子?为什么要杀那么多的人?难道他们就没有尊严?难道为了你一个人的尊严,就可以牺牲那么多人的尊严和性命?”
  李公公楞住了。
  他没有想到头靠在自己臂弯里的这个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这完全不是孩子的语气。
  可这话偏偏就从这个孩子的口中说出来了。
  李公公能不惊愕?
  李红棠抱着奄奄一息的上官文庆回到了唐镇。
  她神情疲惫地来到东门口时,发现城门紧闭,她不明白,为什么天还没有擦黑,城门就关起来了。唐镇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一无所知。可李红棠还是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从厚重的城门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上官文庆睁开了无神的眼睛,李红棠微笑地说:“文庆,我说过要把你带归家的,现在我们已经归来了。你不要怕,我抱着你呢,不会放手的。”
  上官文庆微微地张了张嘴,好像在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李红棠还是微笑地柔声说:“文庆,你不要说话,节省体力,你会恢复的,你永远是我们唐镇的活神仙。”
  上官文庆把眼睛闭上了,脸上十分安祥。
  李红棠大声地喊:“开门,开门——”
  有个兵丁在城楼上看到了她,十分吃惊,赶紧下来给她开了城门。李红棠走进唐镇后,人们纷纷朝她投来惊诧的目光。许多人以为她怀里抱着的是个孩子,她走的这些天里就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些知道她怀抱里是谁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上官文庆怎么会被她抱着回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红棠的目光十分坚定,松树皮般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更加让唐镇人胆寒。李红棠径直走到了上官文庆的家门口。
  上官文庆家的门楣上挂着一个白灯笼,白灯笼上面写着一个“丧”字,李红棠心里涌过一阵酸楚,她知道,他家里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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