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哭喊道:“驼子伯伯,你不能死呀,我还欠你纸马的钱没有还呐——”
……
沈猪嫲睁开了眼睛,也看到了那残暴的一幕。
她的下身又禁不住流出了热呼呼臊烘烘的尿水。
第二十章
朱银山跑进藏龙院的厅堂里,跪在心神不宁的李公公面前,连声说:“慈林丞相疯了,慈林丞相疯了!”
李公公拿起龙头拐杖,在地上使劲跺了一下,颤声说:“起来吧,好好说!”
朱银山脸色苍白,两腿发软,惊恐地说:“慈林丞相把李驼子踩死了,好吓人呀,全镇人都吓傻了。皇上,不能再这样杀人了,会把所有人都吓死的,不能再这样杀人了!皇上,求你饶了沈猪嫲吧,不能再杀人了呀!”
李公公阴冷地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让慈林把她的舌头割了吧!放她一条生路,看她以后还怎么胡说八道!”
朱银山又跪下,给李公公磕头,“谢皇上,谢皇上——”
李公公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地说:“快去吧——”
朱银山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跑了出去。
……
沈猪嫲没有被千刀万剐,而是被疯狂的李慈林割了舌头。沈猪嫲在巨烈的疼痛中还在寻找余狗子和儿子的脸孔,可她没有找到,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兵丁给她松绑后,余老先生让两个同宗女人扶着她去了郑士林那里,给她的断舌止血。
唐镇人真正感觉到了恐惧,如果杀外乡人他们麻木不仁,那么杀本地的乡亲,他们对恐惧是如此的切体切肤,因为他们不知道哪天,恶的命运就会无情地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特别是李时淮一家,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第二天,沈猪嫲失踪了。
有人在姑娘潭边发现了沈猪嫲一年到头都穿着的那双木屐。
有人说她跳进姑娘潭自杀了,可没有人能够找到她的尸体。很久以后,有去山里打柴的人回来说,碰见过沈猪嫲,传说她在深山里和一个老蛊妇学习蛊术,学成后,经常下山去祸害男人,弄得唐镇的男人提心吊胆……
光绪三十年二月初一日晚上,李公公决定让戏班演一场戏。他照例请朱银山等王公大臣来看戏,当然也请了戏痴余老先生,不过,余来先生下午就告假回家了,说是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处理,走时神色仓皇。李公公有些遗憾,在唐镇,能够和他谈戏的人,也就是余老先生了,其他人都只是看热闹的人,根本看不懂门道。自从李公公登基大典在李家大宅门口唱过戏,直到现在,没有再在唐镇公众面前演过。唐镇人想,李公公再不会请大家看戏了,看戏成了唐镇普通百姓的一种奢望,每当他们听到戏音从李家大宅飘出,他们的心就会痒痒的,产生各种不同的想象。
李公公带着冬子进入鼓乐院中间的那个包厢,拉着冬子的手,冬子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冬子心中十分不安,明天就是二月初二,这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他无法想象。冬子偷偷地瞥了一眼旁边正襟而坐的李公公,发现他今夜特别的镇静,其实,李公公这些天都很惶恐。
冬子根本就不想看什么戏,也没有心思看戏。他担心的是余老先生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带出去,告诉那些无辜的人们。同时,他也在考虑,牛眼男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或许他真的是江洋大盗,那么,冬子让他从地洞里逃走是个重大的错误……李公公很奇怪,今夜非要拉他来看戏,冬子毫无办法,目前,他还没有自由的权利。
戏开演前,戏班的鼓乐手照例要先试试音调,鼓乐声就会飘出李家大宅,人们就知道,李家大宅里面又有戏唱了,人们的胃口又被吊了起来。
阿宝也听到了那动人的鼓乐声。
他默默地溜出了门。
那时,阿宝的父亲张发强正在厅堂里打造棺材,最近,他一直在打造棺材,他还说过,照这样下去,还不如开个棺材铺更赚钱,这年头,死个人就像屙泡屎那么容易!
阿宝朝兴隆巷走去。
路过李红棠家门口时,阿宝的心抽动了一下,她此时在干什么?阿宝抬头望了望李红棠家的小阁楼,小阁楼里没有灯光透出,这让他十分难过,阿宝心里一直担心着她的安危。
阿宝没有像那个寒冷的晚上一样靠在李家大宅的大门上听戏,他来到了鼓乐院的院墙外,躲在最能听清鼓乐声的院墙下,准备听戏。阿宝心里特别激动,这是初春温暖的夜晚,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画着赵红燕头像的白布帕,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呼吸,仿佛有茉莉花的香息在他的五脏六腑渗透。
阿宝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赵红燕如莺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
……
赵红燕终于登场了,她一亮相,就博得了一片掌声。
冬子抬起了头,凝视着戏台上的赵红燕,发现她的眼神特别怪异。
赵红燕没有像往常那样,亮完相就开唱,只听她悲凄地喊叫道:“夫君呀,这天太黑,这人太恶,娘子无法为你报仇了,你来接我,我随你去了——”
说完,她就一头撞到台边的柱子上……冬子睁大眼睛,缓缓地站起来,喃喃地说:“你为甚么不熬过这个晚上,为什么?”
鼓乐声戛然而止。
李慈林疯狂地跳上戏台,抱起赵红燕瘫软的身体,浑身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鲜血在赵红燕的头脸上开出了绚丽的花。
这是初春最绚丽的死亡之花。
……
阿宝没有听到赵红燕如莺的歌声,心却像被沉重的石头击打了一下,异常的疼痛。他目瞪口呆地站起来,手中的白手帕被一只无形的手扯落在地,然后缓缓地飘起来,白手帕发出一种幽蓝的亮光,魂魄般飘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突然的变故使李公公惊骇不已。他拉着冬子的手,匆匆回到了藏龙院。李公公站在厅堂中央,出神地凝视正壁上挂着的那幅墨汁未干的画像。这幅画像,李公公十分满意,下午才画完,也就是因为此事,他很高兴,才决定在这个晚上唱大戏的!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局。李公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怪声怪调地说:“难道朕真的气数已尽?”
冬子默默地进入了自己的卧房,悄无声息地闩上了门。
他感觉到自己和李公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这扇门已经把他们彻底分开!他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冬子也不可能再和他见面。他只希望李公公有来生的话,做个好人,做个正常的人。
这是冬子淳朴的愿望。
冬子想到了父亲李慈林,在离开鼓乐院时,他和父亲说过一句话,“爹,你在辫子上绑上一块白布吧,千万不要摘下来!”
他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这样做。
冬子进入卧房后,钻进了地洞,就再也没有从这里出来。
这个晚上,唐镇许多人家都在自家的门楣上挂上了柳树的枝条,有些人还在自己的辫子上绑上了白布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听从了余老先生和李红棠的话,也有人没有这样做,他们觉得这样做很莫名其妙,其中就有李慈林的仇人李文淮。
不计其数的死鬼鸟在黑暗从四面八方聚笼过来,在唐镇城墙上凄厉地鸣叫。
唐镇人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光绪三十年二月初二子时刚过,唐镇黑暗的天空划过一道巨龙般的闪电,紧接着,惊雷炸响,唐镇开始了一场大屠杀。数百名清兵在那个牛眼男子的带领下,从地洞进入了李家大宅。
喊杀声震天动地。
牛眼男子在那个地下密室里找到了李公公。
他戴着皇冠,穿着龙袍,盘腿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一个陶罐。
李公公双眼紧闭,面无表情。
牛眼男子站在他的跟前。
李公公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个“江洋大盗”。李公公缓缓地站起来,突然厉声说:“朕在此,为什么不下跪!”
牛眼男子呵呵大笑。
李公公在他的笑声中哆嗦起来。
牛眼男子笑完后,鹰隼般的目光逼视他,“你作恶多端,死期已到!”
李公公颤抖着说:“你们不去杀洋鬼子,却来杀自己的同胞,你们是什么东西!”
牛眼男子冷冷地说:“像你这样邪恶的叛贼,当诛!”
说完,他手中的刀就朝李公公捅过去。
刹那间,一个人扑过来,挡住了他那凌厉的一刀。
这个人是吴妈。她的口中呕出了一大口鲜血,瞪着眼说:“你,你不能杀皇上——”
牛眼男子从吴妈肚子里抽出染血的钢刀,吴妈歪歪斜斜地扑倒在地。李公公的眼中流下了泪水,他喃喃地说:“吴妈,你怎么这样傻,你替我去死,不值呀!为什么这个时候李慈林他们都不见了呢,只剩下你一个妇人替我去死!朕追封你为皇后!”
他的双手还是死死地抱着那个陶罐。
牛眼男子扬起手中的刀,朝李公公的脖子上砍过去!
李公公的头飞出去,砸在墙上那幅富态老女人的画像上,然后掉在地上,李公公的那双眼睛还是那样阴森森地睁着。李公公手上的陶罐也像他的头一样掉落在地上,碎了。
陶罐里用红布包着的李公公的命根子混在碎片之中。
牛眼男子冷笑了一声,一脚朝它踩了上去。
他使劲地用脚底碾压着李公公用心呵护了一生的命根子,仿佛听到李公公绝望的哭声!
碾压完后,牛眼男子掏出自己的命根子,朝李公公血肉模糊的头上撒上一泡热乎乎的臊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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