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我勿忘

“少爷，少奶奶，饭菜好了。”小月在门外叫道。
    “好，准备上菜吧。”
    客房里，罗爷和任军官正襟危坐。圆形饭桌上正一盘盘上着各式的菜肴。
    小月把菜一次次端过来，我帮忙摆到桌上。平常我不喜欢传统的衣裙，倒喜欢西式裤装。这会儿我居家穿的旗袍觉得很别扭。但只能硬着头皮充一会儿淑女吧。
    我从进门就发觉罗爷和任军官的视线一直追着我看。罗爷是正大光明的看，任军官则含蓄地看。
    饭菜全部摆好，罗爷和任军官相互恭敬请着入席。我退了出去，想必两个男人总会相谈甚欢吧。
    外面月光很明，温度有点低。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秋柿子一只只挂满枝头，压得枝子弯弯地垂向大地。四周静悄悄的。
    我踱着步子，仰头看那月亮，看那枝丫婆娑。屋子里罗爷他们的声音隐隐传来，低低沉沉。有强壮男人的家总让人心安。
    他们的酒场继续了很久，我走得乏了便回房歇着。
    不知罗爷喝得是如何程度，我只有等着他回来。坐在床头看《西游记》。罗爷还在客房喝着说着，我困得眼皮打架，书一掉歪在床头扯个被角竟睡着了。
    罗爷回屋时，钟表响了一下，是下半夜一点。
    “才散场？”被罗爷捏鼻子弄醒，我惺忪着眼坐起问。“才散场。任长官喝得差不多了，并不失态。”
    “我给你沏的茶——凉透了，再重新给你沏。”我下床去沏开水。趁沏茶的功夫，罗爷净了净手脸。他的脊背略显疲惫，接过茶，他喝了一口，用带有红血丝的眼望我一会儿说：“我一喝醉酒，喜欢你的情意比往常更深。”
    如此肉麻的情话出自眼前魁梧挺拔的大男人之口。他醉得不很，神智还很清醒，只是神经比较兴奋。
    “有多深？”我故意问他。“深不见底。”
    他一副很认真的神情，我看得出他没有说笑，心里很感动。两人对视一会儿，我拉了被子道：“快睡吧，看你都熬成兔子眼了。”
    罗爷很听话，钻进被子一躺，手臂伸到我头下，抱着我哑着嗓子道：“念昭，你真美！”
    我偎向他的怀抱，周身满是安全和幸福。
    家里有客人我早早便起了床。罗爷睡得比较沉。他在外奔波了几天一路到家，又陪着任军官喝了半夜的酒，这会儿可得多睡。
    推开门，看见任军官丢了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他昨晚酒醉依旧起这么早，不愧军人出身。
    六天后，本县新任驻军司令轩辕生娶六姨太的日子已到。我和罗爷前去赴宴，对我们来说是场鸿门宴。
    而在这一天，任军官他们也要辞别。他的伤已痊愈，因为急着追赶，这几天已耽搁很多。
    这几天里，任军官住在我家，虽然非常客气，但不外气，从心理上大家互认了朋友，认了兄弟。他和罗爷性格相似，但又有着军人坚毅的意志。两人很谈得来。罗爷出门料理生意，他便读《三国志》，罗爷回家便同他杀一盘棋，聊聊时势。
    小月和小赵更是形影不离。这里不比军队，任军官特意批了他的“假期”。如果不是急着赶路，任军官和罗爷一商量就要给他们主婚。战场上的枪弹不长眼，小赵不愿意给小月留下遗憾，只互相换了信物。并且留言小月，如果他以后能活着回来就娶她；反之，就让小月找个好人家嫁了，忘掉他。高高兴兴的恋人到了最后竟是哭哭啼啼撒下几行热泪离别。
    他们走时，罗爷还送了两匹马。有了马他们行路比较容易些。当一些盘缠一齐送给他们时，任军官无论如何就是不收。只带了一些水和干粮。
    看着两人骑马绝尘而去，小月更是痴呆了久久不知回家。暂且随她痴情一会儿罢，我们还要赴宴。
    轩辕生的宅院是前清一位五品官员的老家。建筑的很气派，间间院院，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几十间房。前厅后院工整幽美。
    传闻这位前清官员犯了事，财产充公。到了民国这会儿，政府官员便占据了这个遗留的大院子。之前，张化吉住了这院。如今，是轩辕生。看情形轩辕生要把这院府姓轩辕了。
    跟着轩辕生过来的自然是他的太太们。从一到五，还有今天要过门的六。五位太太一字排开跟着轩辕生站在厅口，笑容满面迎着每一位贵客。
    轩辕生是从里到外的喜欢，而五位太太却是表里不一，面上笑着，心里又气又妒得直冒烟。可是，她们的老爷执意纳的新姨太，谁又敢反对。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背地里希望这位新姨太随时随地出丑。她们这会儿团结一致，同仇敌忾，荣辱共存，目标只有一个。
    新来的六姨太非常漂亮，光看那一副脸蛋就够引人瞩目。据说她出身是没落的前清官宦之家。如今家里一贫如洗，本来想指望她攀个富贵人家，无奈世道越来越乱。家里人怕出变故，只好把她嫁给轩辕生做了姨太太。虽然只是个小老婆，总比平常百姓家强。就她那个花容月貌搁在普通人家也过不安生。轩辕生好歹是个手握兵权的司令。
    女人天生嗅觉灵敏，刚一下轿她就闻出四周危机重重，机关暗设。她时刻谨慎着，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有六感全部调动起来——她六姨太也不是吃素的。
    轩辕生挽着娇媚可心的六姨太，高兴得嘴都咧到耳朵上。左右八方打着招呼，光收的贺礼足足摆了一屋。可真是人财两得，春风得意。
    虽说是六姨太，可过门的规矩是按正室办的。临跨火盆时，有一位存不住气的姨太太，故意借势把新姨太太使劲往下一摁。新姨太一个趔趄差点没跳到火盆里烫到脚。
    宾客里发出惊呼，一旁的轩辕生狠狠瞪了那位姨太太一眼，估计事后门一关挨骂都是轻的。谁叫她敢捉弄他的新姨太？
    上礼的时候，管家按罗爷的吩咐，塞给军师一张银票。军师和管家相视一笑。
    和着欢声笑语，吃了最贵的一场宴席。祝贺完毕新人新禧后，我们也要告辞。
    轩辕生转了一下眼珠，示意军师。军师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轩辕生才眉眼一眯笑道：“罗兄可否吃好喝好？款待不周还请见谅。”
    “司令客气！小弟能得司令抬爱，实在是荣幸之至。”罗爷与他寒暄客套几句，大家便离开了司令大院。这场鸿门宴算是有惊无险。
    “他这是算收下了吗？”路上，我有些担心地问。
    “当然，有咱们的银票在军师那管着，他能不收吗！再说咱送的东西可比那几顷地值钱。”
    “那一件礼物换成粮食可够镇上的人吃三年。让他轩辕生白手拿去，实在可恨。”我不禁叹道。
    “谁说不是，可又有什么办法。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
    我缩在罗爷怀里窝着，耳畔还响着婚宴上嘀嘀哇哇的唢呐声。人的贪欲有多大？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