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我勿忘

72 灯会


轩辕生娶六姨太的事算是平安过去。这么多天他那里没有不满的信息传出,肯定是比较如意了。
    天已初冬,寒意逐渐袭身。
    麦田平坦直铺向天际,青翠鲜嫩的麦苗活泼灵动。田地里的农活暂且告一段落。一个冬天都不会再忙,只等来年夏季收割。
    罗爷因为不忙田地的事,便可专心在生意上。镇上的几家铺面在罗爷手里经营的比祖上要好。为了扩展生意,罗爷想去省城看看。那里有他的几位同学可以帮忙。
    刚刚跑了两趟货,第三次要卖的货还没装好。他的同学就已催着快快出发,听说日本人已经打进中原,沿途城市节节失守。国家危危可及,所以跑了这一趟看看再说。
    没办法,罗爷匆匆走了这次买卖只好留在这里。镇上一家书店卖报纸,虽然常常过期,但消息还算灵通。国家与日本的战场接连失势。虽然平型关一战取得了抗战第一次胜利,但猖狂无耻的日军还是攻占了上海南京,屠杀了很多手无寸铁的鲜活生命。之凶残之野蛮之灭绝人性的暴行,令人发指。
    报纸上每一个血腥的字都震撼着每个人的心。大家沉浸在悲痛与无比愤怒中,战场的失利也令人紧张担忧害怕。商铺都关着门,只有买家需要才会裂开一条缝各取所需,然后又赶紧各自行色匆匆。
    罗爷整日眉头紧缩,神情严峻。在店铺书店和家之间来回走动,心里好像有一大锅滚烫的开水在翻。大家都明白,感受亦同。管家趁店里没有生意,领着我们把值钱的和吃的用的都分别藏好,以便随时做好逃难准备。但房子里依然搁了许多钱财在明显位置,做些掩人耳目的假象。
    惶惶之中,已近年关。镇上许多家都没有笑脸。大家简单置办一些年货,还能安安生生过个年就行。轰隆隆的炮声随着报纸消息由远及近,仿佛那炮弹猛然间就落在镇子的大街上。
    就在大家简单简办过个年时,镇上驻军司令轩辕生却与众不同。他家依然热闹非凡,吃穿玩用一样都不少,置办得异常丰盛。他那六个姨太太要吃要穿要享受,要宠,哪一样都少不了昂贵的开销。要过年嘛,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早已被暗中告知:别忘了到轩司令家走动一下,过新年嘛!
    这一下,他家不就更热闹了。
    还有他手下统管的那些兵士,怎么着也得吃喝吧。饿着冻着他们这些当兵的,谁来保护本土一方平安。何况前线战事连连,粮饷吃紧,国家的物质都紧着前线用了,至于地方上还得靠当地民众的大力支持呀。因此,言之肚明镇上这些兜里有俩钱的各号人物,得多少贡献支持一下轩辕生这位“门神总舵主”了。
    罗爷装了两大车粮食由管家送到了驻军部,另外还有几头刚杀的猪一齐送到。士兵们很苦,需要真真切切的汲养,罗爷不想那些钱财都跑到了轩辕生兜里,只供他一人享用。他的金银财宝已够多的了。
    整个冬天,我和小月李婶只限在家活动,哪里都不敢去。平常所需都是管家和罗爷买办回来。地下那个暗室也常常置于警戒状态,大门始终关的紧紧的。
    罗爷怕我们太闷,就从书店搬回了很多的书和上海过来的一些画报。李婶不识字,罗爷就把库房的玉米棒交给李婶,让她扣玉米粒总算有些事做,不闲得慌。后来,管家又从绸缎壯里取回一些碎布给她,说是给未来的小少爷做些小衣服。总之,李婶一边听我跟小月讲些书里的故事,或是念些报纸时事。大家相濡以沫捱过了令人惴惴不安的冬季。
    春节也在紧张中度过。正月十五将近,轩辕生的六姨太居然送来一个邀请函,邀请我元宵节去她府赏花灯看烟火。听送函的人说六姨太还邀请了镇上其他多位太太。国难当头,不知她怎会有如此雅兴,想来是轩辕生特别宠爱的结果。
    这六姨太我与她并未有什么交情,也只在她新婚和一次集会上见过两面,大家彼此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已。但见她长得娇羞迷人,称得上一笑倾人国,二笑情人城。再听她说话,也是读过书的人,加上她反应灵敏,眼色头活,能讨轩辕生的欢心一点不足为奇。
    她好意邀请,我不好推辞。但此时中国正遭受鬼子血腥的侵略,谁还有什么心情赏花灯看烟火。
    罗爷拿着邀请函沉思着。最后,他说如果硬是推脱不去,却是不恰当,还是去吧。只是在那意思一下,然后让管家早点带你回来。
    我叹了一口气,让小月备一些自制的元宵和点心,到时礼尚往来还是要的。
    元宵节这天傍晚,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天还很冷,有很多积雪未化,冰水很早又给冻上。罗爷看我穿得有些单薄,命我披上了件大衣,上下包得暖暖的才准我出门。
    为了不至于去的早或晚,我掐准了时间。到了地方其他的太太们也刚刚到。见了面,小月在我的眼色示意下俸上带去的礼品。那六姨太喜笑颜开热情与我寒暄,我耐着性子跟她聊了几句。
    轩辕生的府上布置得真是盛大,各种各样的花灯挂满了整个庭院。上上下下,高高低低,飞鸟走禽,山上猛兽,水中游鱼,全都栩栩如生。蜡火如炬,照得偌大的院子又亮又美又梦幻,以及一些不知出自何家之手的对联也频频展露它们的光彩。
    干净的青砖地上,摆着桌椅和茶果。参加灯会的名媛太太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或三五一群围坐在桌前,或二四游足在花灯前,对着花灯品头论足,发出咯咯的笑声。各自带来的丫环仆女小心伺候在一旁,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这也难怪,每天紧张憋屈很久,今日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难免高兴点。
    六姨太是灯会的主角,穿金戴银,描眉画眼,一步一媚生,如一只漂亮艳丽的花蝴蝶在花丛中穿梭,铃铛般的笑声在院子上空响呀响。她那几个姐姐,轩辕生的另外几个姨太太也都出来陪伴各家太太。碍于轩辕生的威压,她们即使心里再不如适,面子上的话也得给做圆满喽。
    天完全黑下来,猛然间咚咚咚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烟火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开了美丽的花。
    院子里的人都欢呼起来,都仰着头看那烟花绽开。这时,轩辕生顺势由六姨太挽着胳膊走上来,后面还跟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军官们。
    轩辕生对着大家说了几句表示欢迎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就随着六姨太混进女人堆中,兴奋地赏灯赏烟火。而轩辕生和那些部下则守到一旁做女人们的“安全保卫者”。因为这花灯是专门为六姨太办的,所以邀请来的也全是女人们。
    六姨太天生的社交佼佼者,把那些名媛太太们招待得很是周到。有吃有玩有歇着的地方,面面俱到,中间有一个环节,所来的太太名媛们都必须参与。
    按六姨太的吩咐,每个花灯旁都挂了一副谜语,要求每个参与者至少猜出三个。实在猜不出或不识字的可以自己说出三个谜给其他人猜。总之,不管怎样贵在参与,逗个乐子。
    这大概是今个元宵节□□的部分。一些女人一听到这个“霸王要求”,禁不住哈哈笑起来。大家觉得挺有趣的,六姨太不愧是六姨太,连女人都讨得喜欢。
    节目开始了,我尽量捱在中间先静观别人。
    女人们尖笑的声音一波压过一浪,她们多久没有如此笑过了。恐怕这会儿笑过之后,回到家里又要“全身戒备”。
    她们蜂拥着,争相欣赏那些谜语,各人的丫环仆人也紧紧护着主人围上去,凑些热闹。我立在一株梅花树下,上面一盏红红的花灯扎得很是好看,旁边也有一副谜语,却是打一字谜:出东海,入西山,写时方,画时圆。
    我在脑海中稍微一想,便知道谜底。空气很冷,小月捧了一杯珍珠汤圆过来。趁热喝了几汤勺,暖暖身子。再看那些兴奋的女人们已经猜对了几幅对联,高兴得有些忘形了。其中一位很胖的葛家太太披着狐皮大衣,只露出又圆又肥的脑袋,她的眼睛很大,嘴唇涂得鲜红,像喝了一盆血。她不识字,对六姨太出的雅谜一个也猜不出。没办法,六姨太按照规矩请她出三个谜语供别人猜。只见她转了转眼珠,咧了咧红唇,哈哈一笑道:“那我可出了,请听好:第一个,麻屋子,红帐子,里面坐个白胖子。打一吃的东西;第二个,小时青溜溜,长大红溜溜,穿着开裆裤,露出黑腚沟。打一树上结的;第三个,左边一片,右边一片,隔着山头不见面,打一人人有的东西。”
    她的谜语刚一出完,人群中就有哄笑声。
    “哎哟,我说老葛,你出的这叫啥谜语?三岁小孩就能猜到!”
    一个尖声尖气的女人笑道。
    “这个我不管,按六姨太的话,我只要说出三个谜语就行,是吧?六姨太?” 葛家太太一脸得意。旁边六姨太也点头表示同意。
    “好,第一个我来猜。麻屋子,红帐子,里面坐个白胖子。这明明就是花生嘛!哈哈……”又一个嗓门很粗的夫人叫道。
    “那第二个嘛,谁来猜?”六姨太问。
    大家笑起来,光凭这个谜语就让人好笑,也不知道葛太太乍会那么出,实在不雅,叫一帮娘们来猜更羞人。何况走廊那边还有许多军人在那里,真害臊。
    “嘻嘻,我可猜不出。”
    “咯咯……我也不会。”
    “还是叫葛太太自己说吧,俺们都不知道。”大家互相推托着,嬉笑着。
    我在一旁也觉得很好笑,这个谜底明明有人知道,可就是故意不说出。忽然一阵冷风刮来,刮得花灯和字幅哗啦啦作响。大家忙得缩紧了脖子,把衣服往头上和怀里拢了拢。
    “小心!太太。”有人忽然在我身后清呼道。我下意识地转身扭脸,发现一个中等身材的军官站在我旁边,一脸关心。顺着他举着的胳膊再往上瞅,竟是一盏从树枝上掉落的花灯,刚好被他接住。很惊险地差点落到我头上。
    我想想实在后怕,只差那么一点。如果不是这位军官出手解危,恐怕我的头发倒成“最火爆的花灯”了。
    “谢谢!多亏了您。”
    “不客气,太太。我刚好走过来。”军官看起来比较有素养。他披着风衣,戴着白手套,五官也很端正,只是一双眼睛很狡黠,让人联想到他可不是一般的老实人。
    他直直地注视着我,目光很大胆。“这还有一副灯谜,您猜到没?太太。”我正想回避,他却来了一句。出于礼貌,我只得勉强答道,“对不起,我不识字。”不得已撒一下谎。
    “噢,太太看起来可不像没读过书的人。”他微笑道,“要不,我给太太念一下听听。”
    没等我回答,他就开始念道:“一横一横又一横,一竖一竖又一竖,一撇一撇又一撇,一捺一捺又一捺……”
    还没等他语音收住,一位满身玫瑰红衣服的低个女人走过来喊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谜底是‘螃蟹’,乍样?我说得对吧!哈哈!”女人说着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念下面一个,我还能猜着。”军官苦了脸,皮笑肉不笑的抽搐了几下。
    我偷偷一笑,趁机转到别处,这个地方实在无聊,还是想法早点回家吧。正好六姨太念道三个谜语,无人答出。我灵机一动,赶忙走过去提起笔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写下三个谜底,然后笔一撂,跟六姨太打一声招呼走人。
    身后随机传来女人们的惊呼声,“哎哟,这罗家太太好有魅力,三个谜底一气呵成。不赖不赖。”
    “瞧这字写的,多漂亮!”
    “人家年轻又有才气,不像咱一个字皮不识。”
    “这女人还真配他们家罗爷,郎才女貌。”
    “……”
    “哎,答对者还有奖品要送勒!罗太太!罗太太!奖品——”六姨太忽然喊道。我已出了大门,准备上马车。这时,一位仆人急冲冲跑出来,抱了一个首饰盒子,说是我得的奖品。小月只好接过来,两人坐上车离开这个闹哄哄的大院。
    路上很黑,小月点着准备的灯笼照明。趁着灯光我打开首饰盒,见里面放着一套女人化妆的用品,质地看起来还能上乘。六姨太被轩辕生宠的有多很,连奖品都这么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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