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我勿忘

“昭，先别哭，回屋里说。”娘接过孩子领我回屋，在她眼里我永远是她的宝贝闺女，啥时候都是小孩。
    进了娘亲暖和的屋子，我的紧张和颤抖慢慢平复下来，感觉自己的命又捡回来。
    爹热了浓茶叫我喝下，身子顿时有了气力。小月下马跟着梅香去歇息。孩子偎在娘怀里吃着点心，安静得不像那么大的人。
    “叫柴嫂给你下点面条，吃完了好好睡一觉。”爹说。
    “嗯……”我泪水止了又流，心中的苦和恐惧一时半会儿倒不出口。
    “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亲安慰我道。我知道她忍着没问罗爷的事，怕我扛不住。
    “娘！……罗……罗志……他遭难了……”我情绪一下失控，抱住娘大哭起来。
    “……妮儿……别难受了了……”娘一听到罗爷的死讯禁不住老泪纵横。
    “哇……”儿子也大哭起来，吃了一半的糕点吐出嘴外。
    “行了……都别哭了。”正哭着爹从厨房回来，“昭啊，事已至此，咱再难受再哭，也哭不回来罗志那孩子！唉！只可惜他英年早逝，谁也没有办法。没有了罗志，你还有爹娘兄弟，还有国安，你得养大他。好了，一会儿吃了面条领着孩子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可是，我哪里吃得下睡得着？在爹爹娘亲的强迫下，我勉强吃下几根面条。躺在床上搂着儿子泪水汩汩地打湿枕头。儿子的小脸和头发也粘上我心碎的泪水。
    “娘，不哭！……安儿也要哭了……”儿子帮我擦泪。他小小年纪虽不懂全部，但也知道家中发生了变故。他懂事地一直不追问他爹爹，怕我更伤心难过。
    没有了罗志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我有足够的勇气吗？
    怀着巨大的悲痛我在爹爹家安顿下来。爹爹的家也是劫后重生，简简单单没有了之前的豪华气派，却也过得去。尽管爹爹和娘亲给予我很大的安慰，但一时半会心中的痛是消除不了的。
    我郁郁寡欢，精神萎靡。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暗中托人帮忙到罗爷出事的地方打听。冥冥之中总觉得罗爷并没有死，或许是误传，或许是搞错了。因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凭别人说的消息不足为实。
    “爹，也许……罗志他好好的正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日，我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告诉爹。
    “傻闺女，爹早派人去你家看过了。罗志那孩子遗留在客栈的衣服包袱，已经有人帮忙捎回来了。回来的人说，当时发生了混战，有幸逃脱的就逃脱了，不幸的人恐怕已被炸成炮灰……连个尸首都找不着了。唉！”爹红眼睛说不下去。
    “忘了罗志吧。天灾人祸，人命如草。闺女，你还年轻，孩子又小，赶明娘再让你爹给你寻家好的……”娘亲抹着眼泪劝道。
    我默默回屋，娘亲下面的话什么也没听见，只知道自己心里那一点零星希望也破灭了。
    三年后的一个早晨，我梳着齐耳短发，穿着蓝衣布裤，腋下夹着书和教案。踩着平底鞋步履轻盈地走出家门。
    三年后的我，已搬离父母的家自己带着孩子单过。一间小小的房子是我自己买下来的，位置在一处幽静的小胡同里，一点都不显眼。
    三年前，我锁住了对罗爷的悲痛思念，拒绝了任何示好者，清汤寡水过起了寡居日子。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钱财，我一直未露过面。把它们深深藏于某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然，我送给了小月一笔足够的银两，作为她以后出嫁的嫁妆。我不再让她同我住在一起，甚至是主仆关系继续伺候我。她，如今是自由的一个人。
    我靠着自己喝过的一点墨水，在镇上开了一间学堂，教授镇上及附近村庄里孩子们识字算术。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我不催着他们交学费，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而家里能够拿起学费的孩子，我一分不少。我得养活我娘俩吧。
    小月以生活管理员的身份在学校帮我，每月我给她一份应得的酬劳。但我们不再是主仆关系。
    我和孩子的生活很平静，过得也很知足。
    自我记事起，我经历了军阀混战饿死无数人的民国三十二年，而后是多年来亡国挣扎，接着又是内战。最后才过上这国家新生的日子。
    我跟随大家剪了头发，留着短发。民众穿起了粗布蓝衣，我也封存了裙子，换上蓝衣布裤。
    镇上公办学校重新开课，我与他们融为一体。学校聘我作了一名老师，继续为孩子们授课，薪水是固定的。虽然不多，我已很满足。
    自从没有了罗爷，这几年我心如止水，过得很平和。任何环境的波澜都搅不起我内心的激荡。只是小月，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能拖着一直不嫁人。我操心求人给她寻思几家后生，小月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掉了。我逼她逼得急了，她嚷道要跟我一样，我可以不嫁，她也可以不嫁。其实我知道她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小赵。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那么多战乱，谁知道他人生死？她又怎能和我一样，我是带着孩子的寡妇，可她是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岂可耽误终身？但，倔脾气的小月，就是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我心中暗暗着急，生怕她硬生生地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却又没有办法。
    一日，我正在讲课，小月神情无比激动跑来找我。她在教室门口拼命给我打招呼，好像有什么特别大的事。“怎么了，小月？”
    我暂且让同学们自习一会儿，走出教室诧异地问她。
    “少……不，穆老师……他们……来了！”小月激动得嘴唇颤抖，话都说不好。
    “谁？谁来了？”我更是诧异。
    “任连长和……小赵的他们！”说到小赵，小月脸红起来。哦，原来是小月苦等的意中人来了。好几年的光阴，他们幸运的还活着，并且活着找到了这里。
    将近下课的几分钟，校长也神色异常的来叫我。“穆老师，下课后请您来办公室一趟。县书记来咱校视察工作，校里决定由你帮忙接待一下。”我应允了。脑子里在思索小赵和任连长他们与县委书记怎样的关系？难道……我不敢乱下定论。
    下课铃响起后，我收拾教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洗了沾满粉笔沫的手，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仪容还算整洁，这才往校长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