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在叶子的夏天

因为是例行检查，所以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病房门被拉开庄夏首先就走出来，在看到站在门口的母女时，只觉胸口一阵闷热，冷冷对苏叶说：“等会去我办公室。”
    说完转身就走，苏叶抱着小葡萄站在原地，等里面的护士医生都走完之后才进去，面色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将小葡萄放在地上，她坐在床上，轻轻握住父亲干瘦的手。声音有些哽咽：“爸你不要担心，先休息会。我让小葡萄在旁边陪你。”
    苏父双眼无神的看着苏叶，长叹气爱怜的抚摸她的头，愧疚道：“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明白。其实偷活这么多年，也够了。只是你身边一直没人照顾，又带着小葡萄，我实在不放心就丢下你。可又这么拖着，也只能苦了你和小葡萄！”
    苏叶心头泛酸，努力眨眨眼，不让自己哭。
    “爸，你又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苦，只要你和小葡萄在我身边，无论怎样的日子，我都觉得是甜的！”
    苏父欲再说，却听小葡萄软软的声音□□来。
    “对呀外公，你要好好养病，这样才能回家，才能陪小葡萄去上学，去公园玩，然后陪妈妈摆夜摊。所以外公，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哦~”
    一番话成功戳中苏父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侧过身悄悄擦掉眼泪，温柔笑着看小葡萄。
    苏叶也借此宽慰道：“是啊，小葡萄说得对。爸，你放心不要多想，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心养病。”
    苏父盯着坚强的女儿看了许久，终是无奈的摇头，侧头看了眼小葡萄，安静的闭上眼睛。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病无药可医。呆在医院里，无非是用药在延续生命。可做父亲，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丢下女儿一个人孤独生活。
    记得她出生没多久，妻子就因病去世，当时家里还很穷，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刚满三岁的叶子，独自在大城市打拼，那个时候因为没有钱，父女两个还曾住过桥洞一段日子，可年幼的她从没有任何怨言。后来自己生意有了起色，生活才渐渐好起来。可那时自己又特别忙，没有多少时间在她身边。小小年纪，就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服和做些家务。曾经，他觉得做为男人就应该多赚钱让女儿过上好日子，而他确实也实现了，但生活不如意，生意还是走到末路。自己的身体也瞬间倒塌，如果不是靠身边的女儿，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回首过往，自己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就连她怀孕生下小葡萄至今，他也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
    如果当初自己多关心下女儿，也许她就不会成为单亲妈妈，也不会因此而耽误终身！
    越想心里就越堵，心口一瞬气血不顺，忍不住咳嗽两声，背后传来小小的掌力，心又忍不住酸疼一阵。
    苏叶收拾好心情正准备去庄夏办公室时，却在门口撞见许久未见的齐容，她与庄夏的高中同学。齐容是标准的美女，一米七的高个再加上匀称的身材和得体的妆容，远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电影明星。
    而齐容一眼便认出苏叶，这个她嫉妒愤恨了三年的女人。她瞟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居高临下的看着个子娇小的苏叶，语气不善道：“还真是巧了，这么多年没见，却在这个地方碰到。不知道是老爷在开玩笑，还是我们三人注定要彼此纠缠！”
    苏叶无措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也五味杂沉。
    “你误会了，我过来只是找庄医生询问下我父亲的病情，并无其它。”
    齐容挑眉上下打量她，苏叶正准备开口解释，门却在这时被拉开，已经换上普通衣服的庄夏先是看了眼盛装的齐容，又冷眼对着苏叶道：“你父亲的病情资料我已经整理好，等会会有其它医生给你讲解。”
    说完目光移向齐容，笑得十分温柔，显然连齐容也有些意外，但她掩饰的很好，走上前亲昵的挽着庄夏的胳膊：“既然忙好了，那我们就去吃饭吧。”
    庄夏点头，将门带上，其间完全忽视苏叶的存在，跟着齐容双双离开。
    苏叶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还是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她苦笑摇头，收回目光，转身走回病房。
    格调幽静的咖啡厅里，庄夏与齐容两人相对坐着，柔和的橘色灯光投射在瓷白的咖啡杯上，褐色的咖啡在灯光下散发着柔软的光芒。
    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咖啡，此时她却毫无心情。余光悄悄瞟一眼对面安静坐着看手机的男人，胸口顿时涌上一股血气。
    不知道他们何时相遇？也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是不是又死灰复燃！太多的疑惑，太多的担忧，折磨得她快发狂！
    自己爱面前这个男人这么多年，可他们之间始终隔着苏叶，年轻时如果没有苏叶，他们肯定会是所有人羡慕的一对。也不会因此，而耽误这么多年！所以她不喜欢苏叶，从当初第一次见面到如今再见，这种感觉依旧没有改变。
    “你有什么问题就直说，我晚上还得回医院值班。”庄夏收回手机，目光平静的看着齐容。
    齐容收回思绪温柔的一笑，将准备好的礼盒放在桌上推开庄夏面前，娇嗔道：“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老样子，你就不对我耐心好一点。人家刚从回外回来，只记得你生日过来送礼物，怎么还是一幅像欠你钱似的。”
    庄夏看了眼烟灰色精致礼盒，并没有收。漆黑的目光直盯着齐容，语气依旧不温不热。
    “我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这个你应该知道。而且，我这个人的脾气一向如此，你如果受不了大可不必特地来找这份气受。”
    齐容嘴角一紧，面色瞬间有些僵硬，双眸受伤的看着庄夏。
    “你一定要这样吗？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曾经的我是年少无知，可我也为此道过歉，你为什么就不肯原谅我！”
    “我没有记恨你，又何来原谅之说。”庄夏身体往后仰躺，目光透过玻璃穿，望着医院门外。“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愿再提起。”
    “那苏叶呢？她是你的过去，如今面再面对她，你能保证已经完全翻过这一页了？！”
    四周突然陷入寂静，齐容心碎的看着庄夏。经过这么多年，她失败的依旧没有打开他紧闭的心。
    “阿夏，我对你的心，这么多年一直没变。我也知道，你还没有彻底忘记苏叶，但是，你不要忘记，是她自己放弃这段感情。她那么狠心伤害你，把她彻底忘记好吗？！”
    她说得几近哀求，在苏叶没有出现之前，她可以一年又一年平静等待，虽然知道他不可能立即回应，但最起码有等待的希望。可如今，命运又让他们再次相遇，曾经的彷徨无助让她深深感觉，如果这次再不用力抓紧，可能到最后真的什么也留不住！
    “忘不忘得了，愿不愿意忘记，那都是我的事。”他深吸气起身将手机装回口袋里，起步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下，背对着齐容平静说道：“有些事，明明早就知道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去尝试。不是不害怕受伤，只是不愿意放下心中那份执念，我也是如此，你也一样。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觉，但是理解并不代表赞同。齐容，你要学会去看身边的人和事，也许，会有其它更好的东西适合你。”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咖啡厅，独留齐容一人坐在那里，她傻傻的笑了，一直被压抑的眼泪止不住滚滚落下，她低低喃呓：“阿夏，你又何曾懂，即使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身边，也不抵心底那份重要。你让我学着去看身边的人，那你呢，为了苏叶，你还不是封闭自己。”
    庄夏刚走到医院门口便见个子娇小的苏叶有些吃力的抱着已经睡着的女儿，两人不期而遇，苏叶有些尴尬的低着头，想尽早离开。却听见庄夏突兀出声问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前进的脚步忽然停顿，苏叶垂头心酸的眨眨眼，苦涩扯出微笑：“没有忘，但是刚才不是已经有人帮你庆过生了吗？所以我的祝福其实也并不重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但此时只觉得心像被泡在又酸又涩的缸里。
    庄夏冷笑两声，转身长臂一挥接过她怀里的小葡萄，不等苏叶反应，就径直往停车厂走去。
    “你干什么？！”
    因为担心吵醒女儿，所以她只能压低声音怒问。
    庄夏脚步不停，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门将怀里的人小心放在后车座上。然后打开驾驶座门，自己坐上去。苏叶着急，直接不等他回答就坐到后坐下小心抱起女儿，安放在怀里。等小葡萄没有再皱眉，她才生气的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庄夏已经启动车子，没多久便开出车库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熟睡的小女孩，声音不知不觉的放低。
    “我想做什么，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时间太晚，你觉得在医院门口能坐到车吗？”
    “那我可以多等一会！”
    “等多久？”他哂笑。“我能等，但你女儿能等吗？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晚上天气还是很凉快，如果你想让你的女儿生病的话，我也不介意放你下去。”
    一句话成功堵住苏叶接下来的话，她皱眉爱怜的抚摸小葡萄有些汗湿的头发，心坎一软，万般不情愿说道：“谢谢。”
    庄夏很受用的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安静开车。
    车开到苏叶住的楼下，庄夏很自然打开车门，抱起小葡萄就往楼上走。后面出来的苏叶站在原地愣了一小会，然后快步跟上。租的房子有些老旧，昏黄的灯光看得有些不清楚，苏叶便拿出手机，细心的照在脚下。静谧的楼道里只有起伏不断的脚步声，苏叶安静跟在庄夏身后，心控制不住泛酸，第一次有种想一直走下去的想法。
    她抬头看着他刚毅的侧脸，心不禁微微荡漾。如果当初没发生过那件事，也许他们早就是像普通家庭一样生活。
    庄夏将小葡萄安放好，苏叶倒杯水递给他。小小的客厅里因为庄夏高个子显得有些拥挤。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以，如果你真想答谢，不如帮我煮碗面，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
    苏叶诧异，有些无措的看着他：“那你刚才……”想起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关心的范围，又停住。
    “好，那你等会。”她想了想又说：“今天刚好是你生日，不如替你煮碗长寿面？”
    “随意。”
    她点点头，然后穿起围裙走进厨房。庄夏身体放松靠在沙发背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苏叶忙碌的背影，目光微沉。
    没多久，苏叶将煮好的面用大碗装好，然后再加上一个他以前最爱吃的煎蛋，洒是一点香醋端到客厅。庄夏正拿着茶几上的一本儿童书有意无意的翻着。
    “你可以过来吃，面已经煮好了。”
    庄夏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看了眼色香味俱全的一碗面，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曾几何时，自己也特别爱吃她煮的面，虽然不是天下最好的美味，却是让他永远难以忘怀的。
    事隔多年再次为他煮面，苏叶难免有些无措。
    “你尝尝，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因为家里没有辣椒，所以煮得有点清淡。但我放了你最爱吃的荷包蛋，还有放了点香醋。”
    庄夏只是安静看着，不言不语，也不坐下，屋内静得让人心发慌。
    “你还记得当初我过生，你第一次为我煮面。你说过的话吗？”
    苏叶心头一紧，过往思绪翻涌而上。她鼻酸的垂下头。
    那时他们都很年轻，两人正是热恋期，当听闻他生日，经济窘迫的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所以就在临时租的房子里，为他煮了一碗面，并在他要求下加上一颗煎蛋。
    他对她说：“这碗面，我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也是最开心的一碗面。”
    她无比感动，抬头偷吻下他的唇角，无比娇羞。“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以后你每年过生日，都帮你煮碗面，直到你吃腻为止。”
    曾经，美好的誓言，如今看来却成为可笑的承诺。
    她紧咬下唇眨眨眼，干笑道：“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哪还记得。你快吃吧，时间不早了。”
    说完逃似的准备离开，手臂却在这时被用力一拽，整个人不受控制倒向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里。
    庄夏将她的身体扳正，强迫与自己面对面。
    漆黑的双眸里，汹涌着波涛骇浪。
    “忘了？当初你许的承诺，怎么能说忘就忘？！苏叶，在你心里，我们曾经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当初的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付出过真心！”
    他低下头，鼻间抵着鼻间，浑浊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扰了她的心乱了他的情。
    苏叶只觉双眼酸痛，她迷茫的看着他，被一直压抑的感情，从他话的细缝里慢慢溜出。
    “阿夏，当初是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回来，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给我的爱那么纯粹，却被我无情打碎。我害怕，害怕你和其它女人在一起，害怕面对你无情的眼神。对不起，即使到现在，我仍旧无法坦然面对你。”
    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因为爱到极致，所以卑微到尘埃里。
    “那你的意思，是你爱我，还是曾经爱过？”
    苏叶闭上眼，不敢再直视他探究追问的眼神。
    “这重要吗？现在我与你都已经有自己生活，不管是曾经爱过你的苏叶，还是现在仍旧爱你的苏叶。我们之间，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她再次睁开眼，眼底再也没有纠结的伤痛。“所以，爱与不爱，已经不再重要。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所以，你也要记得找回自己的幸福！”
    庄夏抓紧她手臂的肩膀不断紧握，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还记得你曾喜欢的诗人，沈从文的一段话吗？‘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
    他认真凝视她，眼底的情愫毫不掩饰迸射而出。
    “你曾说过，如果今生能得一个男子这样相爱，无论多么艰难困苦，都愿意生死相随。这话还算数吗？”
    筑起的心墙成功被这段话打破，原来，他什么都记得。一直坚强不肯流泪的苏叶，终于泣不成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这样不堪的我，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
    他低头吻住她颤抖的双唇，慢慢吸吮辗转，仿佛对待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柔情的看着她，笑得十分有灿烂，像多年前的他，看得苏叶有些发呆：“因为爱，所以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