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不会告诉你

第9章


  我转过头去,爸爸坐在大龙椅上,慈爱地看着我,脸上竟有着和蔼的笑容。
  由于会议仍在进行,我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服从了。
  会后,当其他弟兄都散了,爸爸叫住了我。
  “这么多年了,爸爸总是束缚你,其实,爸爸一直觉得有愧于你……看到你现在这么出色,爸爸也就放心了……你长大了,是时候自己飞翔了……”
  爸爸的语气很轻,很苍老,没有往日的霸道严厉。
  年近六十的爸爸,染了最昂贵的黑色染发剂,却染不掉额头上深深的岁月的痕迹。
  一瞬间,我的喉间有些哽咽。爸爸真的老了,曾经的威严残忍,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都逐渐淡去了。
  于是,顺理成章,我以美术生的身份接近夏晴若。
  六年,整整六年,我不敢动画笔。而今,当画笔真真切切地握在手里的那一瞬间,我竟有泪流满面的冲动。
  接近夏晴若,一是为了进一步打探夏队长的缉毒计划;二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将夏晴若劫持为人质;三是我的高中生身份不易引起怀疑。
  在接近晴若之前,我早已调查过她的底细。
  夏晴若,品学兼优,爱好写作,多次获得市里征文比赛大奖。最近一次是高一时的一篇《星空》被刊登在学校的文学社社刊上。
  《星空》里“有一个男生支着画架认真作画,他的面前是一片血色的夕阳,而他的画布上却是一副绚烂璀璨的星空图。”
  我还知道,夏晴若喜欢到学校的天台吹风。
  于是,我模仿她的文章里的男主角,在天台画星空,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我又投其所好,模仿晴若最喜欢的几米的《星空》里的男女主角,来了一场疯狂的深山旅行。
  一路上,通过聊天才知道,原来睿智机警的夏队长的女儿,竟然简单地像一张白纸,对于其父亲的缉毒案一概不知。
  运毒出境迫在眉睫,而夏队长又步步紧逼。
  于是,我和弟兄们启动了计划一:深林绑架。
  晴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生,林子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原计划是我把她引到林子深处的小木屋里。
  那里不是我写生的地方,也不是《星空》里那间充满回忆和童话色彩的爷爷的房子——
  那里,是我的团伙据点之一。里面没有色彩绚烂的玩具,没有温暖地灯光。只有几个等候猎物的健硕打手,以及绳索,手铐,小刀,麻袋等绑架的作案工具。
  可是,夏晴若的一句话,让我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我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瓮中之鳖夏晴若玩味地问了一句:“你胆子这么小,还一个人和我来这深山老林,你不怕我是坏人吗?”时,她却天真地说:
  “可是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坏人呀!”
  是的,没有坏人会用标签写上“坏人”二字贴在脸上。她的警惕意识低得吓人。
  “你凭什么那么相信我?”
  我对她感到惋惜又无奈。自古以来,单纯的孩子总是容易受伤,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上了黑车失联的女生?
  可是,她却依旧天真笃定地反问我:
  “那我凭什么不相信你呢?”
  那么轻松愉悦的语气。
  “那我凭什么不相信你呢?”
  这句话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我见惯了为了利益卖妻卖女,杀人灭口,抢劫斗殴的人。什么叫做“相信”?在我的世界里,你如期交钱,我如期给货,就已经是最好的交情了。
  看不到钱和货,就别在这里谈谁相信谁。
  “那我凭什么不相信你呢?”
  夏晴若,你到底是有多笨,才会平白无故相信一个蓄意绑架你的人?
  那时,我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她走近,满脸纯真,笑靥如花。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残忍。
  我八岁的时候,有一次饿的发慌,偷了街口小卖部的零食。那次正好被小店老板抓住。他把我偷的东西夺回去之后,还抄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像往木板里钉钉子一样使劲地打我。我忘记他打了我多少下,只记得当时在地上躺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勉强能够支撑起来回家。
  我只偷过那家小卖部一次东西,可是从那以后,只要是小卖部丢了东西,小店老板一见到我,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抓起来毒打一顿。
  没有妈,没有在乎我的爸,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从那时起,我便立志,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总有一天,我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动我一根头发。
  我哭喊着说,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
  可是老板根本不理会。
  “小杂种,没爹没娘的东西,说你没偷谁信呢?”
  巷子里的大婶们都开始像提防怪物一样提防我,并告诫自己的孩子:
  “千万别和他玩,小心你口袋里的糖,别被他偷了!”
  是的,不管我以后做了什么,都无法洗脱我的罪名。
  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品行恶劣的小偷,恶人,坏小孩。
  没有任何人相信我。
  于是,我也不再争辩。不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吗?于是我就大肆开偷,甚至公然抢别人家的孩子的钱包、零食。
  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何必再拘泥道德呢?
  这也是我可以跟着爸爸做这一行这么长时间的原因之一。没有心理顾虑,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可是,十七年了,夏晴若,你是我十七年来第一个毫不犹豫说“相信我”的人。
  而我居然要把一个不需要任何理由就信任我的人送到火坑里。
  这七年来,我依照爸爸“逆我者亡”的原则,开枪射杀过人,制造车祸“斩草除根”,亲眼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弟兄因为叛变而葬身火海——
  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的面前倒下,我都不曾有过不忍。
  因为爸爸说,做大事要铁石心肠。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可是夏晴若,当你说出“我凭什么不相信你?”时,七年来,我第一次有了不忍。
  所以,我假装被蛇咬伤,带着你从捷径逃离了深林。
  那条捷径虽然隐蔽,却是极其荒芜。
  荒草蔓延,甚至挡住了视线。
  可是原本胆小如鼠的你,担心害怕的不是眼前的荒芜,而竟是我的“伤势”。
  把你送到学校后,千叮万嘱你不要出来。
  我向同伴谎称被蛇咬了,现在在医院,计划暂时取消。
  我在医院警惕地寻找自己的同伴,却看见了你欣喜地和我打招呼。
  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危险吗?如果我的同伴刚好赶来,你一定会被带走。
  所以我忍不住朝你大吼。
  后来才知道,这次深山“旅行”之后,你不仅被树枝划得遍体鳞伤,还在跳围墙的时候崴伤了脚。
  可是从头到尾,你都绝口不提。
  看着你一瘸一拐地走进医院的背影,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疼的滋味。
  看着护你身前,为了你狠狠地揍了我一拳的秦子扬,我第一次明白了嫉妒的感觉。
  然而除了嫉妒,更多的是羡慕和悲哀。
  是的,我羡慕秦子扬。因为他是一个名正言顺,家世正常的高中生。他每天无非是好好学习,认真写作业,想想今天该吃什么,什么时候去打篮球,周末去哪里玩儿……
  而我,作为他的同龄人,我每天面对的是社会上的各路黑帮,卖儿卖女的吸毒者,杀人如游戏的极端分子,随时叛变的兄弟……
  我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豪苑别墅,开的是奔驰宝马——
  可是我每天睡觉时,都会把抢揣在怀里。
  就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男主一样,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起床头的枪。
  因为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结怨的黑帮,或者嫉妒你的同伙,或者叛变的兄弟杀死。
  是的,秦子扬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晴若在一起。
  但是,我不可以。
  我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借着爸爸的权势,踩着尸体爬到食物链顶端的人。我的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爸爸是个细思恐极的老江湖,我称被蛇咬的谎言又怎么可能瞒过他。
  我深知爸爸的作风,深知我放走晴若的下场。
  可他终究比我预想中要狠。
  因为他叫来了他的另一个心腹,虎哥。
  虎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达凶狠的男人。他的左臂上有虎像刺青。他比我早入行七年,做事干净利落,心狠手辣,毫不手软。只是他野心太大,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要一统爸爸打下的天下。
  爸爸知晓其野心膨胀,所以只是用他,而并未把全盘生意交给他运作。当虎哥知道爸爸居然要把生意交给一个比自己晚七年入行的小毛孩时,更是愤怒不已。此前虎哥就不断地找茬,幸而我一直小心行事,没有留下把柄。
  但这次是爸爸亲自下的命令。
  虎哥得意地抡起袖子,露出了黝黑健硕的肌肉手臂。
  虎哥身后还有四个同样高大威猛,凶神恶煞的打手。
  如果说,小时候我被小卖部的老板用大木棒打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那么,这一次虎哥下的手,感觉就像是有十个小卖部的老板同时抡起大木棒打我。
  后来,我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昏地暗,手脚早已失去疼痛的知觉。
  再醒来,是因为被一桶刺骨的冰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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