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沐世无双

没有江莞月陪伴的日子，明浠晨第一次体会到行尸走肉的生活。
    上课，吃饭，睡觉。
    他像机器一样生活，没有任何想法，更没有任何感情。
    这天下了课，江莞月和平时一样看到他就快步走掉了，明浠晨冷笑一声自顾自地往宿舍走，怎么？她难道以为他会纠缠她吗？
    他是个私生子，但他的自尊更重要。
    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些事了，有些僵硬，以至于他被打晕的时候一点防备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感觉被什么一下一下戳着额头，他头很痛，闭着眼睛听到一个熟悉的活泼声音在训人。
    “我让你们下手别那么重，你看都多久了他还没醒！”
    “不是我，是冬妹动的手。”
    “靠！沐非然你再叫我一声冬妹试试！明明就是你说打晕了好带走！”
    “你们俩都闭嘴！学了这么多年散打连力度都控制不好！”
    是他们？明浠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韩翼夜正站在床头戳着他的额头，沐非然和景宸冬相看两嫌弃地坐在沙发上。
    “浠晨你醒啦！”韩翼夜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叫他们把你弄来，怕你不来就说绑来，没想到他们把你打晕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医生说你没事啦，别担心，你不会失忆的！”
    明浠晨觉得很无语，韩翼夜好像一点没有愧疚的意思。
    他摆摆手，示意不要紧，问：“到底有什么事啊？”
    “你们两个都出去，出去出去！”韩翼夜甩甩手，沐非然和景宸冬就听话地出了房间，还把门关上。
    “浠晨，我知道你和莞月分手了很难过，可是你现在这样怎么行？”韩翼夜按照景宸冬的建议直奔主题。
    “你真当自己是我大嫂了，说话可真老成。”明浠晨瞥了她一眼，躺在床上不动弹。
    “本来就是！”韩翼夜嘟囔着，再开口就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行了，看你那窝囊样子，这么点破事就能把你折腾成这样，你可真丢人！”
    明浠晨猛地坐起来，盯着韩翼夜大声说：“我丢人？你要是被我哥甩了还指不定什么样呢！等你哭的时候再来跟我说这话！”
    “哼！他甩我？我肯定提前就甩了他！”韩翼夜一昂头。“就算他想说分手，我也抢在他之前！”
    如果江莞月真的抢走了明沥晨怎么办？你真的能这么潇洒吗？
    明浠晨不说话了，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把话咽了回去。
    “我是个私生子。”明沥晨躺回去，没敢看韩翼夜的反应。“我从小就奇怪我妈妈为什么喜欢爸爸，她明知道他有家庭，甚至他心里爱着的女人不是她，可我妈妈还是爱他，直到我亲眼看着她跳楼，我也没有找到答案。”
    “可是当我察觉到莞月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明白了。”
    “明明最讨厌被欺骗，明知道她说了无数次拙劣的谎话，可还是一次次原谅她。做好了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爱她，那是多么地深爱着啊。”
    明浠晨扭过头去看韩翼夜，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韩家快完了。”她说。
    明浠晨惊讶地望着韩翼夜，她说话的时候一脸坦然，原来他也没有真正认识过韩翼夜，明浠晨苦笑。
    “我才知道，是江氏的手笔，可我没怪过莞月，那是大人们的事。”
    韩翼夜向明浠晨伸出手：“浠晨，有些人大概命中注定终会失去，但我从没认命过。”
    明浠晨握住她的手。
    也许是和韩翼夜的一番谈话使他轻松了一些，明浠晨的生活好像正常了许多，甚至明沥晨叫他开始学习公司事务时，他也没有拒绝。
    活着本来就是件简单又乏味的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明浠晨还没去找，乐子先自己找上了门。
    看着挡在面前的江莞月，明浠晨乐了：“有事？”
    “帮帮我。”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还是很漂亮，白色的裙摆微微飘着，长发安静地垂在腰间，只是脸色不是很好。
    “我？帮你？”明浠晨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指着自己说：“你找一个私生子帮你？”
    江莞月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我是真的希望你帮我。”
    “你说吧。”
    “你去跟明沥晨的妈妈说，你喜欢我，想娶我。”
    “你不怕她同意了？”
    明浠晨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清楚舒娟没有认可韩翼夜，看样子舒娟也没有认可江莞月，但是舒娟也不喜欢他，如果他想和江莞月在一起舒娟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再加上江氏和祈明集团走得很近，为了巩固关系两家联姻是个很好选择，那么舒娟就会撮合江莞月和明沥晨，之后江莞月就能顺利地接近明沥晨。
    “她不会的。”江莞月自信地说，又不确定地问：“你，会帮我吗？”
    “我考虑一下。”明浠晨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就要走。
    “浠晨，”江莞月在背后叫他。“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过你。”
    信，怎么不信？
    明浠晨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的请求，特别是她说了这句话之后。
    当夜他就回了家去书房找舒娟。
    “舒姨，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和她结婚。”明浠晨咬重了“不出意外”几个字。
    “哦？是谁家的姑娘？只要人不错，阿姨一定帮你做主。”舒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江家的千金，江莞月。”明浠晨满意地看着舒娟的笑容裂开了一点。
    他甚至心怀侥幸地想，也许，舒姨就同意了呢，到时候他和莞月就可以重新……明浠晨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就抹杀掉，他一想起分手那天江莞月的话，就为自己这一瞬间的侥幸感到羞耻。
    “哦……”舒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江家挺不错的，可是莞月已经和你哥哥有婚约了，你不知道吗？”
    果然，一切都像他预料的那样，舒娟决定了她儿媳妇的人选。
    明浠晨低着头不说话，舒娟扫了他一眼又说：“你已经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等你进入公司之后阿姨再帮你找一个好女孩，绝对门当户对的。”
    她把“门当户对”这几个字也咬得很重，明浠晨没说什么，点点头扭头就出了房间。
    走出舒娟的书房，明浠晨才松了口气，他的任务完成了。
    江莞月已经拿到了进入明家的钥匙，因为他。
    这件事的连锁反应很快发生，韩家上门想联姻被拒，沐非然向韩家提亲又被韩翼夜当场拒绝，韩氏失去了沐氏的帮助岌岌可危，韩家的苏老太太对外宣布韩翼夜被逐出韩家，以后韩家再没有关系了。
    而现在，明浠晨站在二楼的窗户看向门口的小路上，明沥晨就跪在那里。刚才舒娟拒绝了明沥晨要帮助韩家的请求，又说韩翼夜永远不能进明家的门，明沥晨什么都没说，自己走出家门跪在了外面。
    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明沥晨面不改色地跪着，江莞月来得很快，不知道明沥晨说了什么江莞月自己就走了。
    明浠晨知道此时此刻都是因为自己答应了江莞月的请求，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韩翼夜的电话：“小夜，来看看我哥吧。”
    “哦。”韩翼夜淡淡地回答，然后挂掉了电话。
    过了一个多小时韩翼夜才到，明沥晨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韩翼夜左手打着把伞，右手把另一把伞扔到明沥晨旁边，自己径直走进了房子。
    舒娟在那里等她。
    明浠晨当然听到她们说了什么，从始到终只有两句。
    “我会和明沥晨分手，你不要再对韩家动手脚。”
    “好。”
    再简单不过了。
    韩翼夜得到了承诺就打着伞走了，甚至都没有在明沥晨身边停一下。
    明浠晨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那晚是他，是不是也会像明沥晨一样坚定，但如果是他的妈妈，她那么心软，一定不会像舒娟这样毁掉儿子的爱情。
    不知道舒娟的决心为什么这么大，明沥晨一直跪到倒下被送进医院，她都没有松口。
    看着这一幕的明浠晨无端地有些齿冷，对待亲生儿子都能这么无情，那么对他，明浠晨自嘲地笑笑，他居然还曾经有过一丝希望舒娟会对他手下留情。
    明沥晨醒来之后没有再提起过韩翼夜，得知她要出国的消息也只是点点头，说：“以后这种无聊的消息不用告诉我了。”
    可明浠晨不同，他还是去送机了。
    景宸冬被关在了家里，沐非然被拒婚没有出现。
    “没想到最后只有你来送我。”韩翼夜和他坐在候机室的椅子上，满不在乎地晃着腿。
    “对不起。”明浠晨把一切全盘托出，愧疚地说。
    “没关系，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韩翼夜摆摆手。“只是以后你的日子难过了，明沥晨一定会找你麻烦的，希望那个时候你对我的愧疚可以抵消一点你对他的愤懑。”
    “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有机会我会弥补的。”
    “不用了，是我甩了他，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就像那天韩翼夜说的那样，她潇洒地甩了明沥晨，潇洒地离开了。
    她离开了，留下满心内疚的明浠晨站在原地。
    从那以后明沥晨就恢复到了大学之前的样子，总是噙着一丝微笑，对万事都冷眼旁观，无论什么事好像都不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明沥晨对他和以前的态度变了许多，就如韩翼夜预料的那样，工作上给他添了不少阻力，甚至把他是私生子的消息放了出去。
    他没有愤懑，因为小夜说过，就用他对她的愧疚来抵消吧。
    那几年过得太快，明浠晨努力完善着自己的羽翼，也不时地给江莞月帮助，反正他已经错了一次，唯一的不同是，他的愧疚只增不减罢了。
    沐非然的小秘书夏双双就在他浑浑噩噩地生活中出现了，和当年的小夜一样，是个活泼勇敢、聪明可爱的姑娘。
    明浠晨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对她上了心，但同时又对自己这种行为有些不齿。
    只是因为夏双双是个好女孩，他就想据为已有，然后用一段新的感情来忘记那段失败的感情。
    他是卑鄙的，明浠晨从不否认这一点，还非要打着一个光鲜的旗帜，不让夏双双和他一样陷在虚假的谎言中。
    还记得那天他鼓足勇气告诉夏双双他的故事时，夏双双脸上流露出地对江菀月的畏惧，或许惊吓到她了，明浠晨自嘲地笑：“你看和你相比，我是不是更懦弱一点，我明知道她在演戏我还不敢拆穿她，生怕失去她。”
    “不是的。”夏双双忽然开口，认真地说。“我的委屈愤怒是因为爱，你的委曲求全也是爱，都是爱。”
    明浠晨愣住了。
    从来没有人会告诉他，那些他不愿回首的过去，一步一步走来，都是他对江莞月满满的爱。
    是啊，都是爱。
    只有夏双双会这样说。
    他的心里轻松了点，点点头：“你说得对。”
    双双，你真的是个干净单纯的女孩，应该遇到和你相配的爱情，而不是一个藏污纳垢的虚情假意。
    这次就由我来做这个黑骑士吧，把你彻底带离沐非然的身边。
    可惜，这一次他还是错了。
    但来不及了，沐非然怒气所至几乎把他逼得在Ｓ市没有了立足之地，明沥晨袖手旁观，城里的各家也纷纷站队，明浠晨只好收缩实力，以静制动，苦苦支撑。
    江菀月开始着急，不断地为他奔走，只可是，杯水车薪。
    直到高家三天土崩瓦解，明浠晨才明白，沐非然没有想对他赶尽杀绝，否则应该比照着高棋来处理他才对。
    但江菀月没有这么想，在高家的危机来临之前就提前联系了高棋，甚至透露了夏双双是沐非然的软肋，只要有夏双双在手高家的难题就可以解决。
    明浠晨得到消息连忙给舒琅打电话，才得知她已经去了旧金山，出国了也好，待在韩翼夜身边总比在国内安全得多。
    “你是不是疯了？”明浠晨按捺不住直奔江菀月的办公室。“为了不让沐非然动高家，你居然想牺牲双双？”
    “浠晨，当初为了达到目的，我连你都牺牲了，一个夏双双又算得了什么？”江菀月没有回头，他只能看到她映在玻璃上模糊的脸，和哀伤的笑容。
    “那么这回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不只是想帮我吧？”明浠晨脑海里滑过了那个答案，可是却没敢抓住它。“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计划？”
    江菀月没有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她深深的吻。
    后来的种种一发不可收拾，也不需要回答了。
    沐非然险些丧命于高棋的枪口下。
    小夜昏迷着躺在病床上，以及那个没有机会来到世上的……
    还好，还好小夜活了下来。
    “我欠你太多了。”明浠晨跪在她床前，还在昏迷中没有脱离危险的韩翼夜毫无知觉。“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会替菀月赎罪的。”
    “先生，您该走了，江小姐吩咐过您一定要在这位小姐家里人来之前离开。”一旁的护工提醒他。
    明浠晨才缓缓起身。
    他永远扮演着江菀月的帮凶，明知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却还奢望她有一天能幡然醒悟。
    手里捏着江菀月留给他的超声波照片，眼眶有些发热，明浠晨只有深深绝望。
    对不起，妈妈，我还是没能做一个乖孩子。
    甚至没能做一个好人。
    离开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明浠晨没有告诉任何人。
    明浠晨坐在候机大厅想了很久还是给夏双双拨了电话。
    ——如果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那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大了。
    是啊，爱情竟然可以让人盲目到这个地步。
    道了再见，明浠晨就挂断了电话。
    飞机上坐在他旁边的女孩正在听一首歌，耳机声音开得很大，那首歌断断续续地传来。
    明浠晨忽然想起来，他告诉夏双双真相的前一天晚上，大过年的日子里他从酒吧里出来形单影只地站在路边，眼前闪过的还是那个执着到疯狂的江菀月。
    那时不知从哪里也传来了这首歌，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
    原来是因为爱你我才选择表演。
    原来是因为爱你，明知道你的谎言我还是站在你身边。
    原来是因为爱你，我才甘愿做你最好的观众。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在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
    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没有了底线
    顺应时代的改变看那些拙劣的表演
    可你曾经那么爱我干嘛演出细节
    不在意的样子是我最后的表演
    是因为爱你我才选择表演这种成全
    ——《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