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蓝颜1

85 【血液&上涌】


亚妹搬进了我之前住的寝室,也正是我搬出去了,所以寝室管理员才将她安排进来。这事还不是由亚妹亲自和我说的,是吕沁芯得知我们是多年不见的好朋友,觉得我们有缘分方跟我提起的。她说我们不仅就读同一所大学,而且选修同一门专业,住进同一间寝室。她明知道后面两项不是缘是人为,她会这样说不过是想与我们一同分享重逢的快乐,无可厚非。我听了初感惊讶,之后便是担忧了。
    寝室管理员知道我搬去别的寝室住(她同意我搬出去的原因,是因为我跟她说由于与室友性格不和,没办法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曾做过和事老,做过苦口婆心地劝说,做过调解,企图化解矛盾,无济于事。其根本问题不出在我,出在我的三位室友。对她们来说,我是不可原谅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我对她说了谎,我说有个同学的寝室有空位,但不在她管辖的寝室楼里,我搬去同学那里落脚,她信了——知道哪个寝室空了一个床位,所以她安排亚妹住进来了。其意图是显而易见的。
    许多高校都实行这种寝室编排制度:同专业的学生,安排住进同一间寝室,便于交流,善于理解,融洽关系。亚妹既然成为我们专业的一员,自然要接受这样的分配。亚妹还不晓得我和我的室友们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我所担忧的。
    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当其对一样东西产生厌恶产生仇视的时候,定会恨屋及乌,对与那样东西相关的东西产生同样的情感。利子惠她们厌憎我,必然会把对我的厌憎迁移到亚妹身上,因为我和亚妹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我的担忧不久得到了验证。
    起初,利子惠、莫初芝、吴雪儿她们还会同亚妹说说话,问她一些关于转专业的问题,诸如:她为什么要转到这个专业来?转专业容不容易?转专业需要做些什么事?云云。知道我和亚妹的关系后,她们几乎不再与她说过话了。
    亚妹也知道了我和利子惠她们的事,但不知道我搬到校外住的事,我没决定要不要告诉她,因此她所知道的与寝室管理员及其他同学知道的相差无几。
    作为我的好朋友,亚妹选择相信我,站在我这一边,认为我不是她们想象的那种人,并打算帮我解除误会,我感动不已。
    我不认为她帮我解除误会是件容易和正确的事,因而我拒绝了她的帮助,理由有三:第一,既然利子惠她们认定了我是她们所想的那种人就不会轻易改变。第二,亚妹以好朋友的身份帮我解除误会只会让误会加深。第三,误会没解成,反而会加剧利子惠她们对亚妹的排斥与孤立。
    我问过亚妹,住那个寝室习不习惯,住得好不好,利子惠她们有没有因为我的关系,孤立了她,对她不友善,处处为难她?亚妹给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她说她和利子惠她们相处得很好,不受我所影响,为了让我相信,亚妹还刻意堆起了满满的笑。她愈是笑得若无其事,笑得自如自在,愈是显得若有其事,千真万确。
    我的愧疚感与自责感正在以指数趋势上升。到目前为止,除了小企婵,苏亚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我间接性地给她造成了身心上的伤害,如今我又间接地在她通往友谊的关卡上,围起了栅栏,阻碍她前进。
    那个周末,我向昊宸尧请了一天假。天知道,打雇主的工还雇主的债,向雇主奢求一天的假期是多么困难,我好话歹话说了一大箩筐,他仍旧不肯,迫使我不得不收起耐心与他硬对硬的杠上,说如果他不批假,我就辞职不干,与其被他剥削,我更宁愿被别人剥削,至少会比现在自由。他果真是一块吃硬不吃软的石头,最后一道杀手锏下来,他无可奈何地应允了。
    我和苏亚妹充分利用短暂的一天假期——对我来说是短暂的,稀罕的,对苏亚妹来说,她还有一天假期——尽情地逛街、购物、游览,好久没有享受过手牵手的逛街,享受过讨价还价的购物,享受过无忧无虑的游览,享受惬意的两人世界,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苏亚妹才会释放她那被压抑了的性情,但又不完全释放,不像以前那般放得开,笑得尽情,谈得欢畅。
    她的心被洒上了一层灰色的粉末,粉末在泪水的浇灌下渐渐消融,渗透到血管里,渗透到肉体里,为整个苏亚妹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色彩,因为这层灰色的色彩,她不开心,不与人交流,尤其是男性;她孤僻,独来独往,除开我这个旧友。
    溶解的灰色粉末已经渐渐渗入到她的骨髓里,在它肆无忌惮地打算彻底渗透之际,我必须加以阻止,必须粉碎它的企图,拯救我的好朋友,而拯救的前提便是让她说出来,说出她深藏不提的在她心里洒上灰色粉末的那件事。
    从早上逛到傍晚,背脊织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腿脚也走累了,经过一座公园,我们停下来做短暂的歇息,短暂的歇息,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谁知这一歇——迎来了夜幕。
    我们择一处草坪坐了下来,大袋小袋的东西置于一边,前边不远有一处喷泉,永恒交错地喷出不同形状的水柱,在夕阳的余辉中闪亮。有小孩子绕在它身旁打闹,有老人沿着它的没有棱角的棱角散步,有年轻人驻足观赏它的美,人与泉与阳光构成一副赏心悦目的景色。
    我注视着喷泉,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问,问了她肯不肯说。
    必须问,我心里的一个声音答道,问了才谈得上拯救,拯救的前提就是让她说出来,拯救的过程就是慢慢打开她的心结,变回从前我认识的那个苏亚妹。
    “亚妹,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我问了,凝视着她,“告诉我好不好,如果你当我是姐妹的话。”
    我们的关系与其用好朋友来形容,不如形容成好姐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妹。
    她的眼皮轻微跳动了一下,微笑说,“你是说子惠她们为难我的事吗?她们真的没怎么为难我,我们相处得不错,沁芯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的,所以青儿,你放心好了。”
    “不,我不放心,这只是其中的一件,你还隐瞒了我一件更重要的事。”
    “真的没有,你怎会这么想。”
    她打算对我说谎到底了么?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上次我问你有没有交往,问你为什么没回信给我时,你的反应如此反常,眼睛进了沙子的掩饰话唯有与你情同陌路的人才会相信,告诉我好么?”我恳求道,“让我这个作姐妹的与你一起分担好么,你都变得我不认识你了。”
    亚妹的眼圈红了,她侧出我的对视范围,望着远处,良久说道,“我不想说,已经过去了。”
    “根本就没有过去”我说,“它一直影响并控制着你,别人看不出来,我不会看不出来,你变了,因为它的关系,说出来好吗,不要让它影响你,控制你好吗,求求你了,亚妹。”
    亚妹的心里防备被打破了,她一把扑到了我的怀里,哽咽不已。
    “我原本以为时间会抹去一切,包括那场噩梦,可是没有,时间的力量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强大,我宁愿它是一场噩梦,可是它却确确实实发生过,许多次,睡到大半夜都被它惊醒,诚如你所说的,它控制了我,压制了我,使我害怕与人接触,与人交往,害怕多说话,惹人注意,我惶恐,惶恐别人知道了它,惶恐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歧视我,不能接受我,所以我沉默,我压抑,我变得越来越孤僻,这不是我所想的,我无法摆脱它的阴影,它是一场噩梦,一场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的噩梦。”
    苏亚妹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厉害,压制了太久的害怕与恐惧,它们需要得到爆发。我拍着她的背,眼眶红了,我已经大概能预测得到那场噩梦代指的事件是什么。比起追问,我情愿选择默默倾听,倾听多数时候较追问更能推动倾诉。
    “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爸妈在地里干活,宇成哥去外地打工了,我到点出门喂鸡,他把我叫了过去,说青儿打电话回来,想和我说话。我去了,他把我骗进家里,骗进卧室,他说和你通电话通到一半,手机没电了,正在床头充电,要我坐在手机旁边等一等,一会儿你便打电话过来,我傻傻地相信了。他出去了,不多久又回来了,反扣了卧室门,关闭了卧室窗,直勾勾地盯着我,朝我扑过来,我害怕极了,我挣扎,苦苦哀求,叫喊,做的全是无用之功,无用之功——”
    我的心跳跳得老快,血液循环加速,积蓄了半天的力量才吼出“畜生!”两个字。有生以来,我第一次骂人,而骂出的那两个字远远不足以表达我满腔的愤怒与羞耻,为我曾作过他的养女感到无比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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