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开

第50章


“疑是人间天上,果然世外空中”我沉吟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居所,不啻于武陵人找到了桃花源,那可真是不虚此生啊! 
  我虽然故作清高,把物欲看得很淡,却六根未净,也有心动的时候。 
  商品楼的出现打破了旧制度的等级差别,只要有钱,平民也可以住上大房子。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老毕业生李君在省报社当美编当了一辈子,单位分给他的仅是底楼又黑又小的六十平米的一套旧房。李妻在省广播艺术团也工作了一辈子,女人家走街串户、见多识广,自然领略过不少豪宅之美,不免心生羡慕,于是在我家附近买了一套分期付款的楼房。乔迁之日,宴请宾朋,我也在应邀之列。对于此类活动,我一向不愿参加,可经不起李君盛邀,只好带着竺青、伶伶持礼前往。在大厅踱步的感觉真好。且不说大沙发可以很舒服地睡一个人,大彩电的音响共鸣击人肺腑,单是那两面白墙的距离真是让画家动心。我每次在家画八尺梅花时,总是苦于看不出大效果,退到墙根才只四米,退到室外,看不见画了。单这一点就让我向往有套带大厅的住房。老友画家潘志成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新宅,他说,我就是为了买这一堵墙好画大画。难道我不需要这么一堵墙吗,可现实吗?老婆孩子跟了我一辈子,我又多么想给她们带来这起码的物质幸福呀! 
  我动心了,决定也在这儿买套房,跟李君做邻居。 
  这个动意的可行性在于只要先交两万就可以住进来。而后每月扣一千二百元,扣到第十五年,房子就归我所有了。可是谁能保证我确实能活十五年呢?若是我中间作古,竺青的那点儿工资全交了也不够呀!想到这儿,就什么话也别说了。   
  钟摆晃了(2)   
  我苦笑了一下,把歉意存进心里。 
  “昨晚我又忘了锁门,今早你发了那么大脾气,可你还是不声不响地帮我把电瓶车搬下去了,我心里暖乎乎的,让我感动了一天!”一点小口角后,竺青下班回来,已是多云转晴,没心没肺地主动说话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女人经不住两句好话,是最好哄的。我们学校的人都说,你找了你们老师,比你大那么多,他每天像哄小孩似的哄着你吧!我说,才不呢,每次闹了别扭,他一两天都转不过弯来,还得我上赶着他说话!” 
  “我是长辈,是老师,你是孩子,孩子得听大人的话!”我有我的理论。 
  “大人应该会哄孩子,你会吗?每天拉着个脸,有话闷在肚里让人猜,还不如人家那该打闹就打闹,打闹完事啥事都不往心去的日子好过呢!你看看这张报。”她拿着一张小报,指着专栏上的一篇《心中有爱,就该过有爱的日子》的文章,念道:“任何爱情都不能在沉默中活下来。对于婚姻对于家,积极的交流和表达,真的很重要。如果你对爱的表达出现了黑洞,我也无法在完美中飞翔。没有交流的生活是死的,生活死了,感情也会无所附着。婚姻是一个不断修正、不断调谐的漫长过程,婚姻需要置身其中的人悉心经营……” 
  “嗯,这话说得真精辟,”我接过报纸说:“完事我得好好看一看。” 
  从心里我没把这事看得有多重,我不打算在研究女人心理上当专家。竺青已经是我的了,是我生命的一半,我放心地去拥有,去享用,就像享用阳光和空气,惟其如此,反倒不懂得珍惜了。人们不可能每天像天主圣徒在饭前祈祷“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那样来感谢阳光和空气的。但谁也没有意识到这错误有多严重!我是一个不会把握幸福的人,等我懂得空气的重要了,一切都已不可救药。 
  我总觉得竺青嫁给我有些委屈,我是个结过婚的人,而她在十九岁就认识了我,并且一心地跟着我。结婚那天,我在日记里写道:“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即使有一天她的幸福变成了我的痛苦,我也将无怨无尤。”朋友们聚饮,我喝高了,就口出豪言:“我鼓励竺青找个情人,但有三个条件:一别在我认识的人中找;二别告诉我;三别带回家来。”我觉得我说的够诚恳了。她撇撇嘴说:“哼,我要是真找了,还不定把我咋样呢!” 
  我甩手让竺青管家管钱了。她热爱生活,不想像老一代人一样去过“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日子。她发狠要让这个家跟上时代,一套黄黑相间的真皮大沙发搬进屋来,耗资仅六千元。伶伶高兴地在上边睡了一夜,说是挺好,挺舒服,掉不下来。竺青把旧的、过时的和已不合身的衣服很有大将风度地处理了,“占地方,留也没用!”我心疼地张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 
  “咱俩的生活观不一样,你跟我爸妈一样,啥都有用,舍不得扔。‘穷家值万贯呀’。”她故意模拟着老人的腔调说,而后就流露出一些牢骚,“人家小C,每月都要花八百块钱买衣服呢!小Y的老公刚搬了新房,光装修和家具就花了二十万,就这个情况下还鼓励她说,衣服该买还得买呀,你都四十岁的人了,再不穿啥时候穿呢?” 
  我听得出这话的弦外之音。 
  她想买双高腰马靴。“六百元?”我惊叫了一声,停了许久,才说:“你的事你拿主意,喜欢就买呗!”她大约犹豫了几天,终于没买。 
  我对女人的化妆始终迷惑不解。不只是我一个人会背这两句古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可是真心欣赏这种美的怕只有我一个人了。几乎所有的美女人、丑女人、小女人甚至老女人,都把化妆当成自己的天职,好像上帝向她们宣读过天条:做女人就得抹画。谁都明白这是一种以美为名义的性诱惑、性吸引,是以性开始又告终于性的单纯过程,但谁也不说破。这样,女人就可以坦然地去研究自身各个部位的再造工程了。 
  “我今天去做护理了,”竺青兴致勃勃,“那个美容师问我,你猜我多大岁数了?我看她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她说她都四十八了,我真不敢相信。她说,你看我这鼻梁,垫的;眼皮,拉的;唇线,纹的,还有……我这才知道,现在的办法真是太多了。美容师说,你看那些歌星,一个一个都多漂亮!全是假的,做的,漂亮人儿都争着去当影星,歌唱得好的十有九不漂亮,唱红了,人为什么也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受看呢?美容!懂吗?”   
  钟摆晃了(3)   
  天呐,在这充满虚伪处处假冒的世道里,连美丽都可以造假,仿佛整个人类进入了魔幻世界,想一想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我这个老师已不能再给她什么指导了,我的生活观与人生观在她们这“新新人类”看来已然过时,已然陈腐,她们没办法从清贫中获取幸福。她们觉醒了,不再自欺,不再用虚幻不实的所谓精神安慰自己。她们要切实地抓住每一天享受每一天,只要能做到的,她们都会去做。 
  你不知道被男士们称赞有气质时的那种感觉,你不知道一套时装在女伴们的眼里引起惊羡时的那种喜悦,你不知道跑了调的歌声仍能被人称赞为挺好的那种欣慰,你不懂有男士去开车门让女人从车里伸出时尚一脚的那种潇洒,你不懂有人陪同在大商店里购物的快乐。这些感觉都是真实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比起你那“赊些明月权酌酒,画个佳人亦解颐”要可靠可信得多。你做不到的事情就称之为“庸俗”,跟吃不上葡萄说葡萄是酸的有何不同呢? 
  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多留些关爱给自己吧”,这是她们觉醒后喊出的鲜明口号,这口号表达了她们所理解的时代精神。 
  新潮女性从方方面面给她们提供了榜样,她们很容易也很愿意接受这些榜样的引导。她们注重自我感受和生活体认,并不寻思这些感受与体认是否正确,是否可靠。她们渴望颠覆传统,渴望摆脱一切束缚她们的意识。她们很容易冲动,充满自信,任何新鲜的诱惑都可以把她们重塑成另一个形象。她们自叛成人世界的既定规则,她们会找到某种新的说法为自己的自私和功利做出辩解。在条件允许的时候,她们有勇气去尝试那些全新的生活方式。她们效仿那些成功者去“用青春赌明天”,只想得到什么,并不在乎有可能失去什么,即使失去了,她们甚至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不知道失去的有多重要!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偏离了我所期望的轨道,我知道我不但没有能力说服她,甚至没有资格说她,我害怕被她反指为自私。一天晚上,她参加完一个饭局回来,笑逐颜开地拿一个手机给我看。 
  “谁的?”我问。 
  “杜给的。”她说:“今天吃饭时说到手机,我说我也快有手机啦,滑老师的弟弟说给我一个。杜问什么牌子的,他听了以后说那老大个家伙早过时了,女士应当拿个精巧的漂亮的。他真的给我买了一个。”说着连盒子带发票都掏出来,呀,MOTOROLA,一千三百元。 
  杜是我的好朋友,画家兼企业家,他送她手机是我们之间的人情。这没什么,我会用其它方式补报的。只是 
  “你要手机做什么呢?你联系业务?”我不无嘲讽地说。 
  “嗨呀,现在哪个女人不带个手机呀!”她说:“有手机就一定联系业务?打短信也挺好玩呢!” 
  后来我才知道短信在女人生活中的重要价值。 
  “来,给你看条信息,”她神秘地说:“看着,不断地按右下角这个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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