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开

第52章


除了世界毁灭,没有力量能改变它,哪怕一瞬!当年她的家人为了让她改变主意,带她到南方走了一遭,劝了一路,甚至把“即使跟他如何了也别在意”的话都说了,无效。他们全家为她的事哭成一团,软禁她,威胁她,无效。娶亲的大难题又没难倒她,家里几年不承认的难题没难倒她,还有什么可以动摇得了她的呢?我周围的朋友吃喝嫖赌的啥玩意儿都有,我只做朋友,无论朋友怎么邀请,我从来没去过彼类下贱的地方。我身边向我示意的女人不是没有,我总是把她们推给竺青做朋友。竺青两个夏天带孩子去大连,我心旌不动地度过两个暑假,十分理智地完成了“为她守节”。那感觉真是高超、静穆,有如佛前的阿难迦叶。   
  钟摆晃了(6)   
  “我绝不在她之前迈出那一步。”我总是对朋友这么说。多大的压力,多大的艰难阻碍,多绚丽的魅惑,我们都能走过来了,我们还怕什么,还担心什么?谁要挑剔我俩任何一方,另一方就会本能地站出来辩驳、抵御、反感甚至愤怒。即使在我们闹了意见的时候,都接受不了别人的同情。“我可以发牢骚,我可以诉说他(她)的不是,而你们不能,你们顺着我说,就等于恶意挑拨!”我们相信我们可以为对方承受任何委屈而保证对方不受伤害。 
  她很关心我的身体,总说,你比我大那么多,就说为了我和你的女儿,你也该多活一些年,等你七十岁时,伶伶已经二十了,正好你能得济!这些话让我非常感动。我该替她们娘俩多想想未来了。 
  这种坚贞不渝的爱情把我们自己都感动了。我们一直这么自信着。 
  这种自信的云翳也障住了我的眼睛,当潜在的危机出现并降临时,我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出它的警示和发展过程。 
  为了扩大我们的业务,竺青从石家庄买了台裱画机。回来之后,我感觉到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此前我们闹了意见,甚至我发火了,她总是听着,至多辩解,从不出恶语,我一两天转不过劲儿来,她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主动找我搭话。她感到问题严重时会伏在我的腿上说:“滑老师,咱们好好过吧!” 
  然而这回不同了。她不再有热情,有的只是令人陌生的冷静、冷漠,既无喜也不怒,不再收拾厨房,很少在家吃饭,连以往“看这家乱成什么了”的嗔怪都没有了。我如果是个心灵设防的人,应当从她的言语和行为上听出看出些端睨。她说:“想想还是姥姥说得对,老夫少妻早晚还是别人的。”她说她的一个女友选错了对象,现在真有些后悔,她很苦闷,找了个出租车司机做情人,就是你说的把他当个工具用的那种关系,现在分手了。她说:“你别写那些往事了,有啥用?看了心里怪难受的!”这些话在我来说虽然不中听,很扫兴,而我仍然没有把它跟我们的婚姻建立一点儿联系。我压根儿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出现危机。 
  “俗话说得对,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她说。 
  我仍然没想到这话暗示什么,或预兆着要发生什么,或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我太自信了。 
  有一次她给她的同学打电话,一口气给我罗列了一堆不是,像是在心里预先起草好的总结:“他这个人特自私,对孩子,对谁都没有一点责任心!我去石家庄这几天,孩子连续旷了三天课,他连管都不管。生活了十多年,竟然得不到信任。他知道我对鸟毛过敏,故意把鸟放养着。活得窝窝囊囊,邋里邋遢,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像个活死人!没有一天不来人的,把个家弄成个车马大店。前几天,他有个拐了八道弯亲戚来了,这人在北京注册了个公司,他俩在我家喝酒,滑老师喝多了睡了,我跟他亲戚聊了会儿。我把滑老师那个什么‘清贫厮守’的理论讲给他听,他觉得滑老师挺好笑:‘没钱还想让人伺候,尽想美事呢!’……” 
  对方好像问了句什么,她回答说:“在了,他就在我身边!” 
  是谁这么说过:你爱他的时候,缺点都可以成为优点;你不爱他的时候,优点也会变缺点。眼光角度变了,他就不是他了。桥对河里的一片秋叶说:这么快你就离开了我!秋叶说:是你动了,变了,你不像先前那么可靠了! 
  春节前,我弟弟来我家小住。临走时向我透露,听竺青说,“过了春节就跟你办离婚。” 
  “那是我先提出来了的,我想做一个高尚的举动,还她自由!”我得意洋洋地说:“我起草的离婚协议书,那可是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一点儿后路的条款,你看看”我就去找,没找见。 
  “不用看了。我看你还是实际点儿吧。” 
  弟弟的这句话很有点到为止、不便深说的意味。那么,他从跟竺青的谈话中听出些什么、感到些什么呢!但我仍旧坚信着,也不多问。 
  果然,春节刚过,一个既定的部署开始出台,坚实、有力、冷峻而沉着。恐怖的罗网对准毫无准备的心张开了,噩运降临。   
  悬崖菊(1)   
  在我所见过的菊花品种里,悬崖菊是最有特色的。一组枝条哗地从高处斜披下来,无数朵小小的黄花挤在一起,像一个大场面的童声合唱队,发出耀眼的绚烂。无论从构图的奇俏、色彩对比的明快、造型的装饰意味上来讲,这个菊种是最入画的。当我和竺青乘飞机双双从北京逃回之后,相携观看过一次菊展,在良久地领略了婷婷团团的东篱风味之后,眼前蓦地一亮,我俩几乎同时叫出声来:悬崖菊! 
  这个美好的记忆连同我们的爱情一起铭刻在我们心里。她在悬崖菊下照的那张相,至今保存在相册里。 
  不料十数年后,这个纪念爱情的花种反过来做了我们爱情的花圈。 
  春节前的某天,竺青、N照例去游泳,回来得很晚。我关心地问怎么回来的,她说N的干哥哥有车,送回来的。“自己的车?”“自己的。”跟有车的人一起去游泳,这就方便多了,我挺受安慰,不用担心她深夜回家的安全问题了。“晚饭谁买单?”“她干哥。”竺青好像还解释了他买单的理由。第二天晚上两个朋友来访,我切了些熟食,准备与他们共饮。这时,门开了,竺青笑盈盈地搬进一盆花,我一看,喜出望外,正是我们十年前见过的悬崖菊,是从花店刚刚买来的,是N的干哥哥开车送来的。我让竺青招呼她干哥哥上来同饮。干哥哥总算进来,很得体地把一杯一两五的白酒一口喝了进去,而后说还有事,改日一定拜访云云,就下楼了。他还要把N的花送到N家。竺青说:“我跟着去一下。”“你赶紧回来,还得给我们炒两个热菜呢!”“噢!”她风风火火地跑了。我们继续喝酒。不一会儿,我的小灵通响了:“滑老师,你们喝吧,N的哥哥带我们出去吃,我赶不回去了。”“噢,你……”我当着客人不便再说什么。 
  “昨天刚吃了人家的请,今天又吃?”夜晚,我借着酒劲儿发泄着:“你没吃过饭?人家给N拉花,有你的啥事儿,用得着你跟车吗?你明明看见家里来人了,而且是重要的客人,能放下就走?用得着这么心红吗?” 
  她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后来她告诉我,是我的羞辱性的言词给她起了推动作用。悬崖菊带来的噩运由此开始进行。 
  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如果没有那段言词,事情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本书另一主人公的惟一一面。 
  有一天我收拾屋子,在门口的衣架上看见一本十六开的书,估计是课本讲义之类,拿起来准备放到书架上去,扫了一眼书名,竟是《机动车驾驶与维修》。我很纳闷:这种书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呢? 
  “你的书?”我问竺青。 
  她好像有些慌乱。其实她完全可以说成是同事托她带回学校的,但她不会撒谎,总算迅速地做出了应急反应:“我想学会了以后再告诉你,给你来个惊喜,没想到让你发现了。” 
  “你学开车?”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驾校租我们学校操场教驾驶,学员学费每人两千四百元,我是本校的,只收两千三百元,上着班就能学。我想捎带着学会,多一门技术呗!” 
  “你开车?就你那反应能力,你开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呀!再说,就算你学会了,车在哪儿呢?你想改行当司机?” 
  我这才明白裱画机为什么一买回来就变成废铁了。 
  我对我们的爱情的坚信,整个地把我的眼睛和心灵封闭了。 
  早晨竺青又早早步行去学校学车,她走的时候,天蒙蒙亮,窗外的楼蒙着一层恐怖的惨白,是我在梦中见到的坟场的黎明,那光线很特别,不是黑夜不是白天,黑夜或者白天都很平静,很正常,惟独这黎明前的惨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如同月球火星的地面,是一种无影的恐怖之光,又如夜战中的埋伏兵突然被照明弹照亮,潜伏的危险终于昭示在面前。今晚我得嘱咐她,一个女人不要这么早出门,我不放心。 
  伶伶今天不补课睡足了懒觉。下午,我跟伶伶商量让她去童话王国的小屋睡,让我和妈妈天天团聚,她犹豫不决。我说,我们要分手要离婚了,她说:“不行,大人离婚孩子说了算,我有办法把她搞定,我说不离就不能离。”多天真的孩子!她轻信了“宝宝”的称谓,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以为她最亲爱的人一定能把她的话、她的意愿放在首位,但这一次她失败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