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开

第53章


她一点儿也不懂妈妈的欲望,以及欲望膨胀开来的冲击力和破坏力。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女人的欲望。伶伶是孩子,她不懂。“小孩的意见只能供大人参考。你将来有两个爸爸了,也挺好玩的。”我说。“不,我才不管他叫爸爸呢,我就一个爸爸,是你!”“你跟着谁都行,跟我呢,你妈妈就来看你,跟她呢,你可以来看我。”“我妈说去北京上大学,她说租上房,把我带上。”我听得出她还是离不开妈妈。   
  悬崖菊(2)   
  下午以为能等上竺青回来看孩子,我好去参加朋友的聚会,但竺青仍未归,只好领伶伶打车前往。饭前,伶伶用朋友的手机给她妈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告诉我,没人接。九时许,宴饮结束,与伶伶打车回家,见后窗灯亮,伶伶很高兴。进门,果然竺青在看成人高考的理论书。“我给你小灵通打了两次,还是欠费停机。”她说。我没问她给我打电话想说什么事,一个女人找一个晚回家的说法是不难的,她可以在枕头上打手机说她正在回家的路上。她根本不知道我今晚有饭局,她不想想我一个人带个孩子在家一分一秒地等着她的感觉是什么。 
  她跟孩子到大屋去睡觉了,没有过小屋来的意思。我也没叫她,因为她困了,她每天都困。而我呢,我不困,我要是困就好了,就可以不痛苦了。今晚借着酒劲儿,我睡着了。可是夜里醒来,才三点钟,就再也睡不着了,这是常有的事。我不能去找竺青,我不想听她“还让不让人睡觉”的腔调。我穿好衣服,拉开裱画室的灯,离天亮还早,只抽烟打发不了这好几个小时。我继续画墙上的八尺梅花,画上的红点早点好了,我只是用叶筋笔蘸着胭脂点花蕊、花萼、勾小枝,这是琐碎的不用头脑的事,但它可以消磨时间。我每夜是怎么煎熬着的,隔壁床上的熟睡者根本不知道,即使知道,她觉得爱莫能助,也便坦然释然了。 
  捱到凌晨五点四十,我觉得可以打扰她了,到床上推了她一下,她醒了,会意地跟我到了小屋的床上。我说今早你别走着上班了,你坐公共汽车吧,咱们可以多聊会儿,她说行。我的手去搂她,我问有感觉没有,她说难受,我问难受是不是想,她说不想才会难受。守着雪白的裸体却无可一用,我的心里一片无可名状的黯然。 
  “要不咱别离了,”我说:“伶伶说不许离。” 
  “小孩子说的哪儿顶用。”她态度很平和,很冷静,但很明确。 
  “你跟我交交底,我也就不折磨自己了。我不会拖你的后腿。我得给你朋友打个电话,问问你们学校最近有没有离婚的。” 
  “我们学校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谁呀,我一个也看不上。你可别瞎打听。”她有点着急,正色道。 
  “是不是李叔叔?”我指的是上次她在娘家时有个本单位的人请她和孩子去吃麦当劳的男士。 
  “那是开玩笑。”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那是哪儿的呢?”我劳心费神,苦苦的思索着。 
  “反正不是本单位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这等于她承认已经有了主儿。那么我的分析、我的猜测、我的困惑、我的煎熬总算有了答案,她的冷漠、她的沉着、她的坚决、她的残忍也就有了答案。 
  “我说这两年你怎么这么怵头我,上了床我也是奸尸呢!”我的语气很平静,我的自控力在常人之上。 
  “是最近。”她说得也很从容。她想让我相信这话是真的,没打折扣。 
  “这个人我认识吗?”我问。 
  她“嗯”了半天,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我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我听见了“咚咚咚”的音响,如沉闷的雷,而且我看见了一个硕大的心脏在吃力地一张一缩。我的大脑像电脑一样,迅速地计算着,七位数的阿拉伯数码以一秒钟一万次的速度变幻着,不好说认识又不能说不认识的那个人在大脑的屏幕上定格了。 
  是他?! 
  “我见过一次对吗?”我确定了。 
  “别问啦!”她很为难地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而实际上等于认同了。 
  一万颗针同时扎进我的心脏。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像玻璃器皿,一声脆响之后,许多带尖的碎块扎进单薄的心壁上。 
  我的整个身子趴在她的身上,头埋在她的颈侧,想哭。 
  “想哭你就哭出来吧!”她平静地说,我觉得她的话是想完成某种安慰。当巨大的刺痛猝然来临时,人是哭不出来的,只有在痛定思痛的时候,泪水才会奔泻。我翻身躺在枕头上,身子在抖,心在痉挛,心仿佛忘记了工作。其实,关于那个人的情况我一无所知,既不想问,也不想听,只知道是某个中专学校的老师,下海了,有自己的车,游泳完了请她们吃饭,再送她们回家。现在才明白,她突然学习驾驶,原来因出于此。但我没说我猜出了是谁。   
  悬崖菊(3)   
  “什么时候有的事?” 
  “正月十五,不,十五以后。我已经走到了那个份儿上,没办法。” 
  “你可别上当!” 
  “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相信我的眼力!” 
  她的口气一直这么平静。不像是策划好的给我的摊牌,而事实上确也完成了这一宗旨。她说:“他也是个大学生,是个高科技下海的儒商,他的人品很好,他是知识家庭出身,父亲在‘文革’中挨整,他拉扯两个弟弟学习,后来哥仨都考上了大学。从他对自己女儿的关怀上就能看出他的善良和责任心,从他对他母亲的孝敬上就能看出来他的品德。他每到自己生日那天,首先要做的是买上许多东西去看母亲,因为这一天是母亲经受着苦难给了他生命。他每年义务承担十来个贫困学生的学费。他有好几套住房。其实他究竟有多少钱,我从来没问过。我不问!我看中的不是钱!朋友们都说他是花心,我劝过他,我说,你以前跟过多少女人我不管,都五十岁的人了,你也该收收心啦!” 
  我听着她这天真的建设性意见,很感动,苦笑着问她:“他怎么回答的?” 
  “他答应了。” 
  她继续说道:“他很体贴人,关心人,呵护人,真像个大哥哥。而你不会。你总觉得咱俩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你不知道成了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啦!你不会爱,你其实也懂,女人是最好哄的,不就是两句好话吗?但你不做。你说你对我多么爱,可是体现在哪里呢?举个例子吧,你总念叨十几年前我跟你去北京穷得两人吃一串羊肉串,你推我让的,你一想起来就有歉意。现在不那么穷了,你有歉意,陪我们娘俩儿到小摊上拿出二十块钱,‘吃吧,今天羊肉串管够!’多好!你会吗?我过生日,朋友送我一花篮鲜花,给我带来一个星期的快乐。你呢?你给我买过什么?我想买双靴子都能吓你一跳!他就善解人意,知道你想些什么,要什么,话能说到,事能做到,总是那么得体而又及时,让人温暖,让人依赖。他给我买了件裙子就一千多元……” 
  “还买什么了?”我插话。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说走嘴了,就打住,没往下说。 
  “他离婚几年了?”我想了解这个人了。 
  “他们分居十年了。” 
  “什么?”我惊讶得差点坐起来,“他不是离了婚的?分居十年,你怎么知道他分居?” 
  “我去过他家,他们各有各的屋,一个屋是双人床,床里堆着书,另一个屋是两张单人床。是分居的。” 
  “床能说明分居?你和伶伶一个床,我自己睡小屋,这就叫分居吗?” 
  “我相信他是分居的。这中间他们闹过离婚,孩子小,他们约好孩子大了再办,现在孩子上大学了,该办了。这中间他和另一个女人同居过两年。” 
  “同居两年,他都没离婚找她?” 
  “那女人的孩子是个小子,总来要钱闹事,不着家,闹得他实在接受不了,那女人才走的。” 
  “哦,是这么回事。你知道这是个什么角色吗?”我激动了,“竺青,我又得用长者的口吻说话了。你虽然快四十了,可你远不成熟,你仍是个简单、单纯的年轻女人!你做的事,现在谁也不知道,没有人能帮你参谋,你也不跟任何人商量,完全跟着自己的主意走,你又是个一意孤行、有了主意谁也拉不住的人,万一你的主意不对呢?你当然可以永不后悔,但为什么不慎重些,把事情办得更稳妥更可靠更好些呢?你本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婚,而且离婚是我先提出来,因为爱你才解放你的,你就不能催我办完手续再开始吗?用得着抢先一步先做出来,而后再离呢?你堂堂正正地离完,再堂堂正正地去找。你如果真的爱他,就不能等他办完离婚再结合吗?你急什么呢?你怕这个肥缺被别人抢去?他如果真的爱你,他不在乎等多久!竺青你真是办了件傻事呀!” 
  她听着,一直不说一句话,如同悬崖菊搬回家的那个夜晚。其实,我这么说着,自己心里也不托底。这不过是些老生常谈,也许早已过时。当代的人生竞技场上,一步险棋,有可能造就一个大赢家。就算输,能输点儿什么?我不是女人,我不懂女人,我有什么资格去指导女人呢!   
  悬崖菊(4)   
  天亮了,起床漱洗,我们的情绪忽尔都轻松了。 
  “正月十五,我跟我姐通过电话,她同意我把伶伶送到瓦房店,她给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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