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自己快运作两年了,昨天,省里费秘书打来电话,只要再使把劲儿,希望挺大。他给费秘书去电话,约他今晚好好谈谈,下一步该怎样运作。
他打完电话,心里轻松多了,想想自己也够本,花的钱,比资本家少不到哪儿去。好吃的鱼翅、燕窝不算,连猫头鹰、穿山甲也吃过;好玩的桂林、黄山、九寨沟不算,连美国、欧洲都转过来了;儿子的房也弄到手,是套三室两厅商品房,质量不差。口袋钱虽少,不会落个剥削的骂名,一辈子算没白过。人得想开点儿,挣的钱再多,就算有三五个亿,有啥用?两腿一蹬,两眼一闭,拜拜了。富不过三代,再有钱也不够败家子造的,万一哪天政策变了,不一样充了公?当国企老板,能赚不花是傻瓜,能赚会花是英雄,亏损敢花更是好汉,花钱跟消灭敌人一样,花一个够本,花俩儿赚一个,花上十个八个,一生过得潇洒自在。算算咱这辈子,连本带利早赚回来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齐豫生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对杨启明说:“现在市里调我去国资委,我来办手续。”杨启明不冷不热地说:“恭喜你呀,齐总,又高升啦。”
“有啥可恭喜的,不就是个局级嘛,平调。”
“以后我们企业在你手下,你要多关照哇!”
“没问题,说实话,当官有啥好,不如你企业家实惠呢。”
“企业家有鬼用,一点儿好感觉没有,三孙子地干活,不行咱俩换换?”
“这是组织安排,我也没办法,对了,上次我的报销单呢?”
“早签了,忘告你一声,你去财务拿钱就是了。”
“还是贵人多忘事,好话到嘴边也不言一声,害得我饭钱都紧张。”
“真没想到你堂堂的齐总,会有经济危机,还有单子吗?拿来就是了,你才是贵人呢,将来我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了。”
“好吧,又难为上市公司了。”齐豫生说完,从包里掏出一叠发票,都已粘贴好,递给杨启明。杨启明接过发票,看来钱不会多,忙叫来女会计:“快点儿算,齐副主任等着呢。”
齐豫生见杨启明上心去办,心里踏实了,扎起副主任架子,语重心长地说:“小杨啊,你还没活明白,给阿爷打工,替谁去省啊?节省除给你加任务,没啥好处,得会做人。‘文革’中老干部挨整,谁小气没眼色谁倒霉,待老干部一解放,个个灰不溜秋靠边站了。”
杨启明听了不舒服,也怪自己没眼力,菩萨在眼前不拜,菩萨走了,再拜也嫌晚,他说:“齐主任,以往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你多包涵呀!”
这时,女会计把报销单拿过来,正想说什么,杨启明看都没看,大笔一挥签了字。齐豫生见他这么爽快,笑着说:“什么主任不主任的,叫我老齐就行,以后多联络,咱哥们儿再喝两盅,比啥都强。”杨启明送他到门口,握握手,他跟会计拿钱去了。一会儿,他把厚厚一大叠钞票装进包,心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次拉关系的钱不都回来了?幸亏跟上面关系处得不错,头上弄来顶乌纱帽,不然,还不知让人怎样踩和呢!俗话说,有权才有势,有官才有威,这话一点儿不假。
齐豫生刚离开,女会计跑进杨启明办公室,不服气地说:“杨总,你也不认真审一下,他不少发票有问题,我都挑出来,做了记号,他一下报走十八万多,接待费早超支了,你说该怎么办?”
杨启明手拿十几封群众揭发齐豫生的告状信,摔在桌上,冷冷地说:“知道了,你该怎样处理就处理吧。”
《改制》二十一
齐豫生走马上任后没几天,他的问题接二连三暴露出来。
礼拜天上午,杨启明在办公室加班整理材料,建行潘家寓行长挎着包来了,气喘吁吁地说:“杨总,齐总借银行两千五百万款到期了,你们怎么考虑的?”
他一愣说:“嗯?从没听齐总说过,账面上也没有呀!”
潘家寓拿出一堆借款凭证,摊在桌上,白纸黑字上签了齐豫生的大名,盖着服装厂的公章,杨启明抓起电话找到齐豫生,问道:“齐主任,你们厂借过建行两千五百万吗?”齐豫生说:“正在开会。”把电话挂了。杨启明冲潘家寓说:“我们公司的人到你们行里问过,都说没贷过款,怎么一下冒出来?”
潘家寓解释道:“当时不敢说,保证贷款回收,是我的责任。要在齐总手上,肯定成不良资产,债谁来还,责任谁负呀?”
“原来你贷给我三千万,是让我早接服装厂,你们在合伙骗我,是不是?”
“话别说这么难听,好不好?怎么叫骗呢。毛主席说,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该灵活还得灵活一下嘛,好比人掉进山沟,也得想办法绕出来,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你灵活一下不要紧,把我们上市公司绕进去了。”
“后面大把股民撑着,你怕什么?”
“股民的钱不是钱啦?中央多次强调,要保护中小投资者利益,这是稳定大局。”
“强调归强调,谁要替我填上两千五百万窟窿,我喊得比他还响呢。”
“说你们嫌贫爱富,一点儿不假,谁有钱往谁身上贴,现在可好,两千五百万贴身上了。”
“没错,看你胖胖的菩萨样儿,不往你身上贴,往谁身上贴呀?”
“你呀,就凭一张嘴,死人都给你说活了,论算计谁也算不过你们行里人。”
“银行看着有钱,大楼盖得漂亮,不都是老百姓的?我只是个账房先生,替人守摊,哗哗银钱眼前过,实际兜里没几个,撑死眼,饿死肚,饱饱眼福而已。相比之下,你们还灵活些。”
“再灵活下去,企业倒闭了,老百姓去哪儿要钱去?股民们不扒我的皮才怪。”
“你吉人自有天相,什么坎能难住你呀,轻轻一迈过去了,不就两千五吗?”
“瞧,又来了,说得轻巧,吹根灯草,两千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
“对别人是,对你不是,也就是个零头。”
“去抢啊?你以为两千五百万那么好挣的。”杨启明指着潘家寓的鼻子说。两人一起笑了,刚才的冲突已化解。潘家寓忙收回摊在桌上的凭证,这证据比命还金贵。
杨启明又拨齐豫生的手机,那边传来“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声音,肥肥的鸡大腿已往鸡肋方向走了不少,只有把土地开发往后压压,等房价涨涨,利润空间还是有的。不行把服装厂转让出去,可一堆职工怎么办?上访告状已惊动市里,许副市长叫他一定要做好工作,稳定是大局,千万不能乱。服装厂要上岗的人,让办公室忙得团团转,他担心会不会又冒出什么债务?真见鬼,他嗓子像有根鱼刺卡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喉咙灼热,“呕,呕”干呕两声。
潘家寓见他脸色苍白,忙劝道:“杨总,你别着急,身体要紧,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债你认就行,什么时候还,看情况定,好吗?”
杨启明喘口气,说:“利息先免了吧,算给下岗职工做点儿贡献。”
潘家寓同情地说:“好吧,回去我汇报一下,要上面批,希望是有的。”
杨启明把潘家寓刚送到门口,又给齐豫生打电话,齐豫生说在外度周末,礼拜天晚上才回来。杨启明软软地坐在椅子上,苏清辉送来兼并服装厂的上报材料,他也无心再看。
他给欧阳倩文打电话,关机。算了,过礼拜就不打搅她了。这些天,他心里烦,想跟她聊聊,这次兼并服装厂,一下冒出这么多债务,不知法律上有什么途径解决?
《改制》二十二(1)
礼拜一上午,齐豫生的欠债问题一下爆发了。
服装厂所欠的水电费,装修费,工程款,民工工资,各路人马纷纷找上门来。杨启明到市里开会,要债的人把陈凯志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乱成一锅粥。陈凯志带搭不理的,只说老板不在家,你们闹也白闹。他心想,你们闹吧!这下够杨启明喝一壶的。
陈凯志被要债人围在中间,非让公司写清还款日期,不行就不走。快中午,饭也吃不到嘴里。这时,杨启明走进来,对他们说:“欠债还钱,理所当然,总要核实一下吧?你们把材料先放在这儿,待我们审核完再说。”
一群人见杨启明讲得有理,吵闹声小了,可谁也不愿离去。杨启明又说:“还钱也有个先后,态度好的先还,态度不好嘛……你们自己看着办,想要钱,把材料放到办公室,尽快给你们解决。”他一席话,逼债的人开始出去复印。临走时,要债的人跟杨启明说:“大老板,你行行好,我们公司等着这笔钱发工资呢,要不然,非倒闭不可。”
他说:“知道,知道,办好了,一定先通知你。”
陈凯志觉得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一下给摆平了,自己巴不得他们闹下去,乱中才有机会。为掩饰自己,陈凯志口气满满地说:“现在搞企业不怕欠债,怕欠债就甭办企业,虱多不咬,债多不愁,怕它做什么!不行,把酒店送给他,看他吃没吃豹子胆。”
杨启明觉得肥肥的鸡大腿,鸡肉早啃光,剩下细长的鸡骨头,结实地卡在嗓子眼儿,他声音嘶哑地埋怨:“齐总,不,齐主任怎么搞的,弄一屁股债,让我们替他擦屁股。”陈凯志严肃地说:“马上叫他来一趟,不行,给他捅到市里去,看他怎样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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