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烤着火说:“大爷,快过年了,农场家家都送了一份礼物,谁叫咱农牧一家人呢!”她说的话,跟炒蚕豆似的,声音嘎嘣脆,郎士群听了格外舒服。
父亲又给她端了一碗热羊奶,说:“好闺女,你喝,咱不是一家人,比一家人还亲呢!”李娜莎捧着碗,大口喝完,说:“真香。”郎士群低头接过碗,没敢正面看她一眼,她脑后一对活泼可爱的小刷子,甩来甩去的,那根红头绳刺破北国料峭的寒风,在郎士群心头点燃一团火,浑身暖洋洋的,他端着在她唇边温存过的青花粗瓷碗,碗里的羊奶味儿,竟变成诱人的肉香了。
一会儿,又来了位女知青,在门口叫道:“娜莎,回去吧,他们都等着呢!”李娜莎把皮帽在火上烤烤,跟郎士群父亲和他握了握手,父亲“谢谢,谢谢”说起来没完。她戴上帽子,跑了出去,郎士群送她到院门口,见她小鹿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原。那双手的柔软感觉,很久没消失,他一往情深记住那好听的名字:娜莎。
《改制》五十六(3)
后来,郎士群为追李娜莎,主动要求去农场干临时工,混身军装,还能常见到她。每次遇见她,郎士群像做贼,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低着头,悄悄瞟上她两眼,就心满意足了。一次,他教李娜莎骑马,扶她上马,郎士群脚踩马镫,腿发软,几次都没上去,上马手拉缰绳,挨着她身子,郎士群浑身打哆嗦,像打摆子,她扭脸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郎士群脸红红的,支支吾吾地说:“没事,没事。”他猛抽马鞭,马狂奔起来,李娜莎吓得手紧拽住他臂膀,躲进他怀里,他感受李娜莎的体温,闻她头上飘来的檀香皂味,让马一个劲跑,那时刻,他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一九七五年初夏,李娜莎身穿白衬衣,在绿茵茵草地上放羊,草原开满缤纷的花。她怀抱一只小羊羔,抚摸它身上卷曲的绒毛,轻轻唱着:“我愿做一只小羊,守在她身旁……”郎士群策马扬鞭,身子平贴在马背上,飞快朝她奔去,到她跟前,郎士群猛收缰绳,马高抬前蹄,长嘶一声,立住了。
李娜莎抱紧羊羔,畏惧地望着他,嗔怪地说:“瞧你,把小羊吓坏了。”她弯腰放下怀中的羊羔,小羊“咩咩”叫着,追着羊群找妈妈去了。
郎士群哈哈笑着,说:“你的胆,还没羊羔大。”飞身下马,一片乌云飘落下来,锃亮的黑色长靴耀人的眼。郎士群手拿马鞭,站在她面前,问道:“听说你要回城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李娜莎歪着头问。
“好事瞒不住,谁都知道啦。”
“我真得好好谢谢你,救了阿明一命。”
“那还不是为你。”
“为我?”
“是。”郎士群眼中冒火,辣辣地盯她的脸。“你,你想干什么?”李娜莎望着他额上的疤,畏惧地后退。郎士群口喘粗气,大步上前,一把紧抱住她。她拼命地挣扎,用脚踢,大声叫喊:“救命啊!救……”郎士群一把捂住她的嘴,胳膊铁箍般勒紧了,她脸憋得涨红,身子扭动,腿来回踢。郎士群紧抱着她,狠狠亲她的唇。过了一会儿,她不再挣扎,身子慢慢软瘫下来,两只胳膊无力地一甩一甩的,郎士群把她放在地上,高高的花草掩住她的身躯。她身子软软的,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郎士群摸摸她的鼻孔,没气了,吓得脸色陡变,一跃上马,飞快向天际驰去。从此,他离开家乡,开始了流浪生涯……
护士给杨启明上好药,李娜莎交代道:“每天记得按时换药。”护士点点头,低头端药盘出了病房。她见郎士群站着发呆,说,“郎总,你发什么愣呀!今天晚上我请客,你总该赏脸吧?”
“我请,我请。”郎士群跌进初恋的情结,口气不那么硬朗,眼光也躲闪开。
他俩出了病房大楼,李娜莎坐进他的车,他发动着,说了句:“你真厉害,一上车,大奔都晃悠,今天刹车准灵。”
李娜莎拉下遮阳板,对镜子理理头发,噘着嘴,说:“去你的,又嫌我胖,是不是?”
他说:“哪儿敢啊?去哪儿吃,杨总夫人,我得伺候好了。”
李娜莎斜了他一眼,说:“随便,过去你连个话都不说,什么时候也学会贫嘴了?跟杨启明在一起,我看你也没学好。”她继续梳理头发,揪掉惟一的一根白发。
“男人到这把年纪,还学什么好啊。”郎士群说着,脚下一踩油门,车飙出去。她身子晃了一下,“哎哟”叫一声,身子靠在椅背上,眼仍盯着车镜子看。脸比过去圆些,脸色依然红润,像个放久的红苹果,没了表面茸茸的光泽;又黑又粗的眉卧在眼上,有点儿凶,早该修了;鼻梁依然挺拔,鼻头添了几分肉感,没过去端庄活泼;眼睛大大的,被弯弯的长睫毛护着,眼角皱纹不多,略深了,眼光却茫然,过去怎么没关注过?她掏出唇膏抹了抹发白的嘴唇,润泽的唇会让人青春些。咳,这么多缺憾留在脸上,早知道去趟美容院,啥都解决了。都怪杨启明,半死不拉活的,害得活人跟他受罪,什么时候才是头哇。她心一酸,泪涌上来,镜中的她眼泪汪汪,倒生出几分妩媚。
《改制》五十六(4)
郎士群来到红玫瑰大酒店,领她到餐厅包房坐下,她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泪眼迷离的样子,郎士群反而更喜欢她了。郎士群点燃雪茄烟,透着缕缕青烟,一直看她,那张熟悉的面容,那骑在马上颤悠悠的劲,那羞怯的表情,活生生在他眼前晃悠。她那哀怨的泪,凄婉无助的眼神,让他怦然心动。服务员问了几声:“先生,要不要点菜?”郎士群跟没听见似的,他陶醉在似曾遗忘的历史尘埃中去了。
饭桌上的几朵玫瑰花,幽雅回荡的轻音乐,摇晃的红酒杯,在浪漫的情调中,郎士群挑起的话语,她又回到青春时节,成了欢蹦乱跳的小姑娘,脸上浮现出纯洁可爱的笑容,愉快的心情随音乐起伏跌宕。一瓶长城干红快喝干了,她脸红扑扑的,有几分醉意,郎士群提出喝交杯酒,俩人胳膊搂着对方的脖子,慢慢喝完酒,在眼光的对视中,一股电流穿过她的身体,她差点倒在郎士群怀里,要不是服务员在场,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喝完酒,郎士群扶她就座,叼起雪茄,嘴里打哈哈,眼中的两盏灯渐渐亮起来,像燃烧的火炬,把李娜莎快烤化了。吃完饭,郎士群开车送李娜莎回家,她下车后,透过摇下的车窗,深情地望着郎士群,没一点儿再见的意思。郎士群在车上坐着,两人眼光一直对视、交流,酒冲上头去,他浑身胀胀的。他贴路边把车熄火,锁好车门,晃悠悠走过来。李娜莎说:“你能陪我一会儿吗?”他一把搂住她的腰,俩人慢慢走上楼去。
一进屋,李娜莎逃离他的怀抱,给他沏杯茶,说:“郎总,你的酒量不会这么浅吧?”郎士群坐在沙发上,眯眼望着她,趁接茶杯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深浅还不你说了算……”
“你差点烫着我了。”她把烫手的杯子放在茶几上,郎士群拿起她的手在嘴上吹着,她说:“你真坏死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郎士群发出敞亮的笑声,他轻轻一拽,她情不自禁倒在郎士群怀里。
她指尖点一下他的额,娇媚地说:“过去你就坏,好在我没说出去。”郎士群不管三七二十一,搂过她的脖子,俩人忘情地亲热开了。
李娜莎脸通红,挣开身子,一把拽出他的手,说:“你手脏不脏啊。”说完,她脱去外衣,走进沐浴间,“哗啦啦”的水声格外响亮。
待郎士群洗完澡,她已乖乖躺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眉已修过,弯弯的,脸蛋杨贵妃般圆润,眼里闪着妩媚的光。郎士群黑铁塔般站在床边,一把掀开被子,她赤裸的身子暴露无遗……
她晕晕乎乎的,仿佛又回到茫茫的草原。和煦的春风吹过她的面颊,绿茵茵的草挠得身子发痒,醉人的清香钻进鼻孔,她浑身酥软。
第二天一大早,郎士群醒来,听到抽泣声。李娜莎光溜溜的身子,紧搂他脖子,眼中噙满泪,一对大奶紧贴着他,泪汪汪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还爱我吗?”
郎士群听了,脸上一愣,翻过身去,双手垫在脑后,开导她说:“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啥小姑娘,还谈什么爱不爱的。”
她支起身子,鲤鱼般扭动,胸前白奶来回晃,说:“不嘛,听人说,人有第二春呢,我会对你好的。”
郎士群扒开她缠在脖子的胳膊,起身穿上裤子,说:“爱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慢慢培养吧!”
她立马爬起来,一把抓住郎士群的黑色外衣,紧紧抱在怀里,说:“你不说清楚,就不让你走。”
郎士群套好羊绒衫,拉开房门,扭头说了句:“你喜欢,就留个纪念吧!”头也不回走出门去,后面只听见“流氓,无赖”的叫骂声。她突然闻到衣服上一股熏人的膻味,一把扔到地上,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郎士群走到楼下,摸摸裤兜,还好,车钥匙在。他从容点燃车,望望楼上,自言自语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缠着不放,壮得像块门板,也不尿泡尿照照。”
《改制》五十六(5)
车轮抹了油似的,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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