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梦西蜀

93 闲云野鹤


既然刘永愿意冒险带我出去,那他应该不介意帮我带几封信,因此,他便成了我最好的信使。只不过在刘禅面前,我表面还要装作很不待见他的样子,怕刘禅把他也看紧了。
    我不能和他走,因为我不知道刘禅一怒之下会牵涉到多少人,所以,他只可以帮我送信,不能带我离开。
    对于我的计划,他起初并不同意,可最终还是愿意配合,只是在听到我有个十几年的情人的时候,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一丝辩不明的表情。
    所有人都不赞同的事情,往往是不对的,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若是我不冒险,便失去了一切可能。
    到第九天了,我觉得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好像我在自己身体里面,又好像不是,似乎自己可以游走,可以看见什么景色,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想象。
    我想要快点醒过来,赵统一定急坏了。
    他握着我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时候,我可以感到他凹陷下去的脸颊和短短的胡渣,我甚至能想象他憔悴的样子。他时不时地抱起我,半身靠着他,在我耳边说话,说他两辈子小时候的事情,絮絮叨叨的,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快点让我醒过来吧,我不想再睡下去了。
    第十天。
    其实我对时间并没有那么敏感,自从我意识恢复之后,周围都是漆黑的一片,时间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概念而已。
    之所以知道是第十天,是赵统告诉我的,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如此绝望的声音。
    “敏敏,已经第十天了,你舍得就这样走吗?”他低低地说,“你真残忍,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再这样决绝地离开。”
    我要怎么告诉你,并非是我决绝,只因造化弄人。
    突然一缕寒意袭来,我觉得好冷,是不是我的时间快要到了?
    我不想,还不想离开,阿承,抓住我,抱紧我,不要让我走。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我希望自己活着,希望还能看到他。
    过去的一幕幕开始在脑中铺展开来,我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回忆自己的一生吗?这就是死亡的前兆吗?
    为什么,四周光亮起来?我想起曾经看到过的白光,看到过白光之中我哥来接我,可是,现在我谁都不想看见,我只想见他。
    越来越冷了,为什么越来越冷?
    我不要离开,让我走,让我——走——
    “咳咳。”我感到自己呼出一口气,然后清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周身的寒意没有消去,但这清冷却让我脑袋清醒不少。
    “敏……敏敏,你是……真的醒了么?”赵统的脸在眼前出现,消瘦的脸上一对眼睛绽放光彩,焦虑、欣喜、不敢相信,齐齐地迸发出来。
    “她醒了?”“醒了?”门板砰地一响,两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我的视野并不清楚,但我也知道这两个是谁,我笑了笑,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了句,“嗨。”
    姜维和刘永齐齐噤声,刘永还偏过头去问姜维,“她在说什么?”
    赵统则轻笑起来,点点我的鼻子:“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还好你小子没有到了十天就放弃,不然要活埋了。”刘永有些感慨。
    “十天?”我其实是想问,不是今天是第十天么,难道之前是我幻听?
    “今天是第十二天。”姜维看出我的疑问,解释道。
    “好了,不管几天,醒了就好了。”赵统如释重负,眼里隐隐有泪光。
    刘永拉拉姜维,“走了,别打扰他们。”他低声说。
    姜维点点头,和他一起离开,只不过踏出门之前,还回头看了我几眼,眼中的哀伤要满溢出来。
    “敏敏,我不是在做梦吧?”赵统似是习惯一样,摩挲着我的额角与发际,“要是做梦就不要醒过来了。”
    我嘟起嘴,“那怎么可以,你要是睡着了,谁给我端水倒茶、穿衣喂饭?”不过这会儿没法伶牙俐齿地一连串说出来,慢慢地把这句话吐出,一点气势都没有。
    他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敏敏说的对。不是梦,是真的。”
    可是即使我醒了,也清醒不了多少时间,很快我就又开始迷迷糊糊,什么时候又睡着的都不知道。
    我的身体非常虚弱,调养了半多月人才开始渐渐有了血色,不过我觉得那也可能是我自己医术太一般的关系。
    这段时间里面我就住在离诸葛祖墓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面,赵统之前已经全部打点好,只说我们是新婚小夫妻。小村中民风淳朴,也没人怀疑我们。倒是我用自己的医术帮了一些人,疑难杂症不敢误认,伤风感冒还是能露露手的。他们有些人对我感激涕零,所以生活其实还平稳安乐。
    姜维和刘永有时会来看看我们,姜维甚至还会带点“作业”来问问我,多是关于我爹的奇门八阵的,当然,我只要知道,就会讲给他听。后来这事又被刘永大惊小怪了一番,在他眼里,女子懂兵书战策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呆到第三个月,我终于恢复到可以出门游历的程度,于是和赵统商量着去哪里玩。他是觉得我应该再多休息个一年半载,我是早已经闷得快长蘑菇了,最终我以“生命在于运动”说服了他。
    我们离开村庄的时候,村里人都来送,还带上好些干粮土特产,看来一段时间都不用打兔子射鸟了。我对赵统抛抛媚眼说:“看吧,没有我的话,就你呆头呆脑的,没有这么好人缘哦。”
    他浅浅笑着,戏虐道,“所以要积极团结在老婆大人周围。”
    出了村庄后,刘永早就等在外面了,他塞给我一小包东西:“相识一场没什么给你们践行,应急用吧。”
    我拿到手一掂,就知道里面好东西不少,虽然我不喜欢受人财帛,但如今我们已经和他很熟了,退还反而见外,于是我道了谢,收了下来。
    姜维没有来,最近小尹提前有临盆的迹象,孩子才七个多月,非常危险,所以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们要走,小尹和孩子才该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东西,永远不应该是我。我让刘永给他带了封信,信上我和他道别,同时劝他他为人不要太过于执着。每次想到他几十年后诈降钟会而招致杀身之祸,我总是觉得心里难过。
    这一别,终不知何时再会相见,或者会不会再相见。
    我们一路往九寨沟的方向走,那时我早就想去了的。当然,那个时候九寨沟还没那个名字,也不可能专门被辟出来做景区,所以我们也就只是往一个大概的方向。没有什么行程需要遵守,一切随心就好。
    一路上我们吃干粮吃厌了就吃野味,赵统原来在战场上百发百中的箭法现在用来射鸟打兔子,想想也觉得够惊世骇俗的。
    巴蜀一带虽然多崇山峻岭,但景色也是没得说的,而且我们出发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万物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一路山色青郁,时而交映碧空,时而隐于雨雾;溪流清澈潺潺,无论飞瀑直流还是山间泉涧,都自有万千柔美风情。
    我们有时候寄宿在山村当中,有时候就挤在洞穴里面,有时候干脆幕天席地。其实我睡哪里都无所谓,因为有人照顾着,不过还是会心疼他住在外面要守夜,睡洞里要把蛇虫鼠蚁都清干净,所以能找到山村的,尽量睡山村。
    我还是秉着助人为乐的精神,一路上能行个医的就顺手帮一下,所以很快,这一带的山村里就有个乐善好施的仙女行医救命的传说。可见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伟大的,神话故事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们花了近半年的时间一路漫步于山水天地间,巴蜀山川之间有些地方常让人有觉得自己置身天界之感,美得有些不真实。
    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可以说,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本来还想直接从川岭一带入藏,看看那时候的西藏是什么模样。藏传佛教彼时还未发展,不知道那方天地是否灵秀依旧。而且还可以从那里去尼泊尔,看看释迦摩尼出生之处,更免去了签证之类的麻烦。
    不过最终我还是有心事相缠,决定把这个行程推后一些再说。
    很快便是我爹的一年祭辰了。他去世之后我就没有去祭拜过,如今却想去定军山,他的埋骨之地上三支青香。
    赵统也觉得需要祭拜一下自己的岳父大人,另外他也该带我到他爹墓前敬酒了。
    商定之后,我们便打回头,朝成都方向而去。先去了他爹的墓前,我敬了酒,叫了爹,然后便向定军山出发。
    再到定军山的时候,我感慨万千,似乎还是昨日,这里还是北伐之战的根据地,我爹还站在读书台上临风而立,纶巾鹤氅,三柳青须飘扬风中。而仅仅一年相隔,定军山屯兵已少了一半以上,世人对我爹的也只剩怀念。
    定军山上修建了我爹的墓冢,墓前香火不断,有当地民众募集钱财修建了一座小祠堂,因为是私祭,所以不能过于招彰。赵统说还要过些年,刘禅才会在勉县给我爹立庙,但在那之前,民间私祭是不断的。
    祠堂内我又看到了我爹的木像,已经不是我雕刻的那一尊,但同样羽扇纶巾,衣带飘飘,神情安详。
    我以为自己会很悲伤,但却没有,虽然心中依旧有些凄然,却多了一份风雨过后的平静。
    “爹,兮儿来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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