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者.纸上红颜

26 空悲切.盛世


对于楚妫氏,后人历来众说纷纭。
    有人斥她心狠手辣,虽有小慧而无大义,不及楚明王万万分之一;也有人叹她贤明盛德,只是手段过于偏激残酷,有伤人和。
    她血洗王室,十里朱砂;她残杀文武,铁骨寒心;她剿灭叛军,株连九族。
    楚明王驾崩之际,凡有反者,格杀勿论。
    一时之间,楚宫风声鹤唳,腥风拂面。
    她手腕铁血,刀斩反贼,剑指中原,曾道一语,“敢犯楚者,吾必九死而灭之!”
    内有大楚诸臣,外有中原众国,渺渺十数年,无人敢欺大楚主少。
    与此同时,她亦礼贤下士,不拘人才。但凡饱学之士,必得重用。一时之间,大楚也成了天底下所有贤才的心仪之所。
    血腥与贤德并存,暴戾同忍耐共处。于是后世争争吵吵,褒贬不一。
    但无可指摘的是,她结束了大楚多年来的王室□□,教导出了大楚又一位千古贤王,楚德王济。
    万载丹青,风云际会。
    遥遥楚空,尽揽英才。
    那是大楚最辉煌的年月。
    史称,明德盛世。
    总有那么一些人,岁月从不肯于表面留下半分伤痕。
    十数年间,她的容颜若似锦春花,从粉桃开到荼蘼。芙蓉面朱砂唇,凝脂肤皓月齿。
    想来她这辈子最大的错,便是生的太好,一日比一日的好。
    宫里的画师是个卫人,清俊儒雅,风姿翩翩。他时常作她的画,依着芍药的,支着窗柩的——浓墨重彩,颜色靡丽至极。
    他赞她美若夜昙,行走之时,几欲让整个大楚群花凋零。
    她不动声色,笑而不语。
    年轻的帝王坐于身畔,正学着批改奏折,听闻此言,也是但笑无言。
    济儿渐大,长身玉立,脊背笔挺。乍一看,竟有了几分子砚的模样,只是较之子砚,他更温和。
    她虽忙碌以致无暇长久陪他,这孩子却向来孝顺听话。
    家安国泰。
    她朝政在握,军权服帖。大楚文武皆从她命。
    甚好,甚好。
    她看着济儿,盘算着待他加冠,便将这国富民安的大楚,原原本本交予他手上。
    想来天底下的母亲皆是一样,盼着给子嗣留下最好的,最安稳的。
    盼着他此世无忧,莫要再如他父王一样劳苦。
    我的济儿啊,济儿。
    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唇齿也芬芳起来。
    她侧头而笑,艳若芍药。
    仿佛岁月静好。
    是啊,仿佛。
    元宵节至,大宴文武。
    她甚是开怀,难免多饮了几杯。晕晕沉沉回了殿,散了发,却见青丝里头夹杂白雪。
    外头放着烟火,夜空都染上绯色。
    有些怔然。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夜昙一茬一茬的开,焰火一场一场的放。
    明明爱昙的人都不在了,徒留了那点昙花,开给谁看呢。
    “母后。”
    忽有人低声呼唤。
    那声音极低,几乎湮没在了烟花声里。
    她回头,楚济站于门口。
    烛火明灭,隐隐约约。
    他挥手,示意婢子们下去。
    她笑问,“怎么?”
    楚济腼腆一笑,“元宵佳节,来寻母亲敬几杯酒。”
    他自幼克己,鲜少与她过分亲近。
    这样一来,她到有几分受宠若惊。
    笑着接了递来的酒,她一愣。
    忽然笑道,“这好酒从哪里弄来的?到不似宫里放着的那些纯酿。”
    楚济直直看着她,笑,“这酒是先王藏着的好酒,母后没见过,怕是先王未来得及拿。”
    “你先父的么?”
    “是,他留了半坛于我。”
    她低头看着,白瓷的杯,绯色的酒,外头的烟花璀璨。
    十数年前的烛火一瞬间重叠,楚子砚,楚子默,楚济的脸交叠出现,晃得她头晕眼花。
    她手指一瞬间握紧,问,“这好酒,舍得给我?”
    楚济又笑,“自然。”
    她看着他,看着他柔和的脸庞。
    先前的醉意散的一干二净,她的容颜近乎苍白,执杯而立,她听见自己冰凉的音色,“本宫其实知道这酒。”
    楚济猛地一愣,她继续道,“此酒由奇花所酿,色泽绯红,芬芳馥郁,传言是天下第一美酒。”
    楚济的笑冻在脸上,眼睁得极大,“母后,我——”
    “此酒唤永醉。”
    永醉永醉,天下第一美酒,却无人知道是何滋味。因为沾过的人,就再也醒不来了。
    此酒无毒,银针难试,却也是鸠酒。
    无药可解。
    当年的楚子默,曾将此酒捧至她面前。
    所以,她偏偏认得这酒。
    她忽然冷笑出声来,看着楚济立在烛火昏沉的光下。
    他面色惨白,五指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在怕她。
    她的儿子,在怕她。
    这楚宫里已全是她的人,她一句话,完全可以将他悄声剿灭在这深宫里。
    是了,他是这样想的。
    她低低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居然想要她的命?
    “为什么?”楚济猛地看她,狠狠道,“你竟问为什么?”
    “你虐杀我王叔,灭我王族,斩去先父留予我的所有羽翼!你竟还问我为什么?”
    他怕是也不在乎生死了,一步步走近她,眼睛赤红,近乎低吼,“先父留了我一封密信,交代了他给我留下的所有助力。他秘派王叔辅佐于我,安下王族残党作我内应,留下一众文臣武将帮扶我!”
    “这是我大楚的江山!可现在呢?”
    他狠笑道,“朝堂已成你一言之地,所有助力皆被你砍得干净!母后啊,您莫不是想让这大楚姓妫,还是,姓息?”
    “你住嘴!”有什么在心口一寸寸碎开,她恍然间明白了那些多年以来自以为是的真相。
    怪不得,怪不得她得不到楚子砚的死讯;怪不得楚子默敢在子砚尸身前要她性命;怪不得王族轻而易举被她剿灭;怪不得文臣武将反对她的人那么多;怪不得,怪不得!
    因为要她性命的人,原就是楚子砚!
    因为主幼母壮,她又与楚有仇,所以他万万不敢留她命来。
    怕她勾结息的残党,所以封锁死讯;王族残党对他忠心耿耿,对王宫没有半分忌惮,所以毫无防备就被她灭的干净;贤良臣子知他已让楚子默摄政,所以见她才会激烈反抗,痛斥反贼……
    全身力气被抽的干净,原来,原来她才是所谓的“反贼”!
    仿若用剔骨的尖刀从她心口戳入,一刀一刀,将那颗残破不堪的心碾成了肉沫。
    她捂着心口,痛得喘不上气来。
    “楚子砚!”她字字泣血,“你害得我好苦!”
    楚子砚啊楚子砚,他先是楚王,而后才是子砚。
    依稀还是当年,那人在她耳畔低语,“纵然千昙怒放,也远不及你。”
    那是这世间最甜蜜的沼泽,一点点蚕食吞噬她的躯体。
    无处可逃。
    她一滴泪都落不下来,痛极反笑。
    不知君心似霜雪,一寸甜言一寸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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