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花烟雨-乱世洛花传

第85章


  我遗憾未能亲自护送辜祉南的灵柩,目送着他安然下葬,只能在榻中为他写下一篇长长的吊文,一字一行泪,好不容易写成了,珍重的放到铜盘里焚燃致哀。那纸沾火就着,烘烘的烧了起来,熊亮的火光,刺痛了我的眼。
  直至身体大好,已是许多天后的事情。踏入早夏,花光浓烂柳轻盈,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这天沐岚忽然跑来告诉我,有位我绝对意想不到的娇客造访容华宫,问我愿意接见与否,我正猜想着她嘴巴说的是谁,竹制门帘的一角被风掀起,露出屋外嫣明的半张脸蛋,乍时让我惊讶不异。
  她穿着一身恬雅的白衣,柔软如丝的长发轻挽成素髻,斜插流苏银簪,那楚楚婉约的模样彷佛是在哪看过,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衣阙微扬,空气中飘浮着一缕绵长细腻的香气,竟似我寻常惯用来熏衣的梅蕊冷香,其中掺杂着丝丝温润的茉莉香泽,也是我爱用的发油味道。
  内心纵然有些疑惑不解,瞬息已被雀跃欣喜之情给掩盖过去,这是自我俩撕破脸吵翻以来首次的单独见面,无论她主动来找我的原因是什么,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我高兴的迎上去握起她的手,却觉她的手一片冰冷。「妳怎么了?」我担心地打量着她,才发现她的精致的容颜晦暗,眉宇间隐隐透出了灰败之色。
  她看了看一旁的沐岚,我会意,回头道:「去厨房准备几道小菜,本宫要和茗妃促膝谈心。」遣走了沐岚,我把她拉进了内室,想要恳谈一番。
  「公主,嫣明永远都比不上您。」她定定的望着我,好久好久以后,才道。
  听着这谜样的话,我不禁微微蹙眉。「嫣明,妳是什么意思?」
  她的唇边勾起了朦胧却迷人的笑。「我已经很用心,很用心的学习妳的衣着装扮,模仿妳的言行举止,想要取代妳的位置,可惜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个可笑的赝品……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到妳,在他的心里面,从来只有妳一人……」
  她的话把我弄得更加胡涂。「嫣明,我不明白……妳今天是怎么了?」
  「我一直都很努力地隐匿在这座皇宫之中,为太子当内应传递消息,好多年了,我不敢有一天的松懈,可幸亦从未被人发现。其实,我和妳一样,多想能够回到从前去,当左丞府里的千金大小姐,有爹宠有娘疼,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用背负着家毁国亡的血海深仇……」她娓娓的说,眼神游离飘远,像是回忆着旧日的美好时光,星星般闪烁的碎光在她的美眸里打转。
  我的心抽痛着,有种莫名的恐惧如洪水袭来,却仍然强颜欢笑。「嫣明,我们先不要顾这些,难得妳我今日姊妹重聚,理应说些开心的事儿……」
  她彷佛没听到我的话,语气犹自沉重:「公主,余下来的功夫,便交给妳了……助太子殿下复国的重任,便都交给妳了。妳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从今以后,这皇宫里面便只有妳一个人了……」话声甫歇,她毫无预警的喷出了一口鲜血,点点若樱瓣洒落在我的脚下。
  
  ☆、木槿如故(二)
  
  「嫣明!」我吓得心胆俱裂,迅速展臂接住软倒下来的她。「妳不要吓我,为什么会这样,妳是怎么了?」
  「我来见妳以前,已经饮下了毒酒。」她的头枕在我的臂弯间,气息渐微,脸容苍白得就像一朵雨中凋零的残荷。「辜祉祈一早便怀疑我的身份,故意设计圈套诱我到青龙阁偷取一份假的军略地图,乘机将我逮个正着。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要我死,背叛他的都得死……」
  「不要说了,我带妳找御医去。」暗红带乌紫的血丝自她的鼻孔嘴角缓慢流淌而下,沾污了她的天生丽质,我举着袖子猛拭,为那擦之不尽的鲜血懊恼着。「我们马上找御医去,妳会没事的。」
  她抓住我的手颤抖而柔弱,声音如同浮于冰河之上,泠泠碰击的碎冰:「甭费劲了……辜祉祈要杀之人,岂可有让人救活之理?自古以来,莫有饮鸩醴而不死的,鸩的羽毛浸制出来的酒,是至毒,皇室最会以此道杀人,确保万无一失。我……我知道自己是无救了,临死之前,只是想见一下妳,于愿足矣……」
  我心中痛极,紧紧的咬着牙关,发不出只言词组。目中含泪,将坠未坠,绝望的泪光映出璀璨溢彩的光芒。我屈膝蹲坐地上,把怀中的嫣明搂得牢牢的,似乎只要这样做,她便不会离我而去。
  「公主,不要为我难过,我总算是能当回自己了,也是一种解脱。只可惜今世我无缘看见山河回复原色……」
  她笑得好美,使天地黯淡,宛如当日长廊之下,我俩笑对时,那丛沫日迎霞,临风招展的木槿花。
  那时候她笑着告诉我,木槿能吃,是一位故人朋友教授她的,那个故人,正是我。嫣明,我的儿时玩伴,曾陪我渡过了纯真无邪的童年岁月;茗烟,在这险恶的深宫之中化身成我的侍女,一直默默无声的照顾着我,陪着我一回又一回的履险如夷。无论以前抑或今时,她都没有离开过我,在我的人生之中,何其有幸能够得她同行。直到后来,我们反目成仇,看着她和辜祉祈亲热缠绵,我心里疯狂的嫉妒着,眼见她剑走偏锋,我却无能为力劝阻,终至今日的田地……
  「太子殿下,原谅嫣明……原谅嫣明不能再帮你了……」
  她吐出了一口气,徐徐的闭合起眼睛。
  「不──」我痛极吼道。
  紫英琼萼,名向葩经托。比似红颜多命薄,休怨朝开暮落。花奴羯鼓无双,唐宫夏日初长。曾傍研光绍帽,舞残一曲山香。(清叶申昔《清平乐木槿》)
  木槿花朝发暮落,落了再开,花开更艳,日日不绝。可是人呢?人死了以后,还剩下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尔时的执着,贪嗔痴恨,到头原是一场空。剎那芳华,雪泥鸿爪,尽皆化作阳光下的泡沫。
  微光透过朱窗射到屋子的深处,无限延长了两道阴暗的影子,一坐一卧,一生一死,却都像是霜披雪盖的石像般,纹丝未动,凄凄惨惨戚戚。
  嫣明,妳知道么,其实我真很佩服妳为所爱之人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勇气。
  漆黑的浪头翻涌,一浪接着一浪要将我击倒吞噬,无助的置身于潮浪里,随起随伏,浑身的湿冷渗彻心间,似有只寒冰的手紧扼着我的颈喉,我无法呼吸。事情发生得太快,现实残酷如斯,我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场梦……
  三爷去了,嫣明也不在了,可明明那个最该死之人,一直是我!一直是我!
  辜祉祈,你的皇弟死了,你要杀人填命,便冲我而来,偏偏你千不该,万不该地把嫣明也卷进我们的漩涡中。她只是想帮我而已,若果不是我一直心软仁慈,她便不用铤而走险来到你身边,她可以不用死的……
  我不能再让无辜的人牺牲,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定夺,一个了结。
  
  ☆、一念成魔(一)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叶残花飞岸,御沟之上载着一只一只的白色纸船,乍看来就像水面绽着朵朵白荷,无情的流水,却不曾为谁驻足过片刻。每艘船儿,循各自的轨迹和速度,将人间世上浓烈的思念渡往彼岸。而更多的纸船,逐渐折迭成形,自我置身的所在扩散,随着流波时聚时分,慢慢的飘遥不见。
  「去吧,不要回头,宫外才是妳一直心系着,能够让妳随心逍遥的地方。嫣明,今生无缘,来世,我们再做一对真正的亲姐妹……」
  又迭了一只纸船,置在水中,漫向远方,寄予我最深的祝福。
  背后有不至于一双的偷窥目光,我知道,他们是受辜祉祈的差遣而来的。自从嫣明死后,我便感觉到周遭多了许多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的一举一动,全都暴露在有心人的监控之中,想与宫外的皇兄联系,实在是难上加难。
  「娘娘,您的帕子捡到了!」沐岚自下游的方向欢天喜地的奔跑过来,手上抓着一方素色丝帕。「奴婢看到帕子的时候,它已随水飘出了皇宫,正巧卡在水边的芦苇丛里,幸亏守门的侍卫大哥人好,替奴婢把帕子捡回来哪。」
  我微一颔首,接过帕子,道:「都在这儿待了一整个上午了,回去吧。」
  沐岚把东西收拾妥当,搀着我回容华宫去。此时肚子已是隆得高高的,算来还有两个月左右便将临盘,我走得很慢很慢,每踏出一步皆是小心翼翼。
  璎珞步摇迤逦,断钗残粉伤只影。
  不想可知,在我的身后,那些奉命监察我的密卫们,此刻正忙于将水里飘散的纸船一只不漏的捞回岸上,想从上面找出不寻常的地方,掌握我和宫外接头人通讯的蛛丝马迹。我垂首抿了一下唇瓣,完美的扮演着不知情者的角色。
  回到容华宫,我对沐岚说我累了要午憩一下,三言两语把她打发掉,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那块半湿的帕子,如今正被我摊展在烛灯之上,仔细反复的烘干着。 
  方才我故意失手掉到水中的丝帕,早就随水飘走了,此刻手中的这块帕子,是宫外的接头人偷龙转凤布置下来的,内含皇兄给我的密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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