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花烟雨-乱世洛花传

第88章


粗鲁的卫兵对他不如我般客气忌惮,几截矛头在他面门晃过,看得我胆战心惊。
  「皇兄!」我痛恨交加,急吼:「让我过去……」
  「运粮他们是怎么搞的,不是在容华宫外边看守着么?怎会让皇妃娘娘出来了?」山君拧头询问身旁的兄弟。
  「娘娘,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踏雪对着我面无表情的道。「皇上御旨,凡对今日之事有异议者,一概以同党罪名论之,杀无赦。」
  「踏雪统领今日既要大开杀戒,也不差本宫一个。本宫已决定,要跟皇兄和我紫檀的将士们同生共死。」我昂起下巴,无畏的瞪着他。「来,动手吧。」
  「既然如此,得罪了。」
  踏雪「唰」的拔出了佩剑,直指我的咽喉,就在电光火石间,旁边的无牙身影急窜,按住了他的手。
  「踏雪,别冲动。」他说。「皇上一向对待娘娘如何,你我有目共睹,况且娘娘千金之躯,身怀龙裔,此事可不能鲁莽。我们还是先请示皇上,把一切都交由皇上的发落吧。」
  无牙深思熟虑的剖析之言,成功压住了场。
  可是我知道,没有转圜了,再什么请示皇上也是徒劳。这回辜祉祈恐怕是铁了心,不会再放过我,也许他已经预备了更激烈的手段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亡终会是我的归宿,而我竟有丝期待着。下毒弒君是死罪,我不奢望能独自苟活,但求俯仰无愧天地,低头无负千千万万为我紫檀壮烈捐躯的将士英灵。
  在他赐死嫣明的那时候,在我斟下毒酒的那时候……命运的长卷便已悄然写成,我们之间或赢或输,或生或死,却永不再能轩窗闲坐,剪烛夜话,永不再有回到过去的一日。
  其余的生肖或颔首或摇头,一时未有共识,我再不管他们,把握这最后的时光,穿过层层卫兵来到皇兄身边。
  「对不起,皇兄,我来晚了。」哽咽的嗓,诉说盈心的愧疚。「对不起,我有负你所托,没能将他杀死……」
  他捉住我的手,那么的用力,从臂腕创口汨汨冒出的鲜血把我的手染红了,眼也染红了。「我以为妳死了……尔雅,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兄知道妳尽力了,妳已经做得很好很好……」
  他的肯定比什么都要珍贵,晓得他没有因而责怪我,心头大石落下,此生就算到了尽头亦已是无憾。
  无情的卫兵要将我们分开,我吃力地摆脱无数纠缠,扑上去搂住了他。软烟轻衣在日光下耀出一道动人心弦的流波,粉橘的裙摆好似美丽的彩蝶振翅旋飞,藏在阴影下的却是人世间无比的凄暗和绝望。
  
  ☆、肠断潇湘(一)
  
  蓝天,清风,刀山剑林。银晃晃的刃面把白日烈阳反映进每个人的眸子,地上渗出一丝一丝自地狱而来的凉意,我只觉连血液都要凝冻成冰。
  想不到这座金雕玉砌的异国皇城便是我兄妹俩的断魂之地,可是,能够和世上唯一的亲人死在一块,我又觉得幸福。
  四周乱糟糟的一片,此时运粮等带着皇上的口谕自远处飞奔而来,想是我甫离开容华宫,他们便调头飞奔到承熙宫知会辜祉祈去了。「圣上有旨,踏雪统领任务结束后立马前来禀报,不得延误!」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人来,将皇妃娘娘拉开。」
  我的心提到了半空。「我不走,要杀便杀,我紫檀儿女岂是贪生畏死之人!」
  皇兄却似听出了转机,仰起头,剎那眼里现出了光采。「笨丫头,皇兄不需要妳陪葬,妳明不明白?」他曲指扣了下我的额,熟悉又亲昵的动作惹出了我眼底强捺已久的迷雾。
  「不,皇兄,要死一块死!」我紧紧的绞住他的衣服,有几分似小时撒娇的模样。
  他竟一手拂开,使劲将我往外推。
  卫兵如潮水将我们分隔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着急的要往圈子冲去,沐岚不知何地来到,死死的把我抱住。
  「尔雅,答允我,不要难过,可以的话,好好的活下去。」皇兄笑着对我说,眼眸底却是悲恸的。语声刚落,他猛地扭身迎上旁边卫兵的长矛,矛头瞬间透胸而过。
  时间似是定格了,我呆呆望着这幕,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
  一直相随左右的向蓝天和烈云,也义无反顾的撞矛自尽。主公已死,群雄无首,紫檀将士见状纷纷效法,其余的也被乱箭射杀。四周哀声四起,一个接一个的身影躺下,鲜血直流到了青龙阁的白玉阶下。
  狂乱的风凌乱了发丝,干涩的眼眶热辣辣的疼着,偏掉不出一滴的眼泪。
  我软软的跪下来,一脸肃穆,默默朝遍地尸骸叩了三下头。都是丹心一片,保家卫国,为恢复河山梦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我尔雅公主永生永世必不忘却你们的忠义。
  十年前的亡国之日,父皇母后舍身紫云殿的烈焰之中仙逝,荳娘以死为谏,要我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十年后的今日,皇兄狠心的抛下了我,在我面前自尽,死前的遗言,也是要我好好的活下去。怎么每个人都离我而去了,却不许我动死念,他们怎能如此自私残忍?活着的人最辛苦了,我已经撑得好累好累,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火云摇曳,云湘伶悠然踱到我的跟前,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越看,便越是满意。「洛言夕,妳痛吗?妳觉得很痛,对不对?」她笑不可遏,像一株美丽却带毒的夹竹桃。
  我捏着自己的衣角,白了她一眼,胸臆痛得无以复加,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会痛就好,会痛就好……本宫等着的就是这一刻哪。」
  她笑得更响了,尖锐的笑声如同回荡荒野丛林里的鬼号,即使人已走远,那哈哈的声音仍像利针般从人的耳孔直戳入脑髓。
  我忍不住笑了,身体内不甘示弱人前的一面被激起,我不要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支着地站起来,明明脚底虚软得彷佛走在云端,无以成步,我却始终憋住一口气。
  「娘娘!」沐岚忽尔指着我的裙下,惊呼带着哭音:「血,血……」
  低头一瞥,滴滴殷红黏稠的血自裙间滑落,我才惊觉下身是极致的痛,瞬时又再乏力的跌坐地上。额上的冷汗急迸,血迅速将半幅裙子濡红,软瘫的双腿涌出大量滚烫的鲜血,似要把一切的温暖从我身上剥离,我只觉得冷,浑身上下被冬夜溺水般的寒意湮没。
  「叫太医!叫皇上!」
  耳畔响起沐岚的惊喊,所有人都惊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叫出声,继而陆陆续续往不同地方不同目标跑去,我的意志却渐渐模糊,渐渐模糊……
  
  ☆、肠断潇湘(二)
  
  要是有人能把我的痛觉一并杀死,那该有多好?我闭上眼,只想就此昏睡下去,可是有种痛就像是一根拉锯着神经的钢线,一把逐寸凌迟皮肉的利刀,一条长满倒勾狠狠抽打身上的鞭笞刑鞭,把我自快要痛昏过去的边缘扯回了现实世界。
  「夕儿,夕儿!尔雅!」
  人中位置有股针刺的剧痛,乌睫搧了搧,我睁开眼睛,入目乃一双汪洋大海般的黑眸,浪敛波平却隐隐翻涌着滔天的潮浪。有那么的一剎,我以为自己看见了幻影,曾经以为就此生死永诀,岂知这不过是他又一次的骗了我,又一次的……伤了我的心。
  我吸了口气,满室馨香萦绕,空气里隐约浮游着一抹淡淡的清凉沁心的味道,似能镇痛醒神,感觉疼痛消减了几分,我贪婪的又吸了一大口。榻边人影晃动,太医院的女御医站在我身旁,指间正拈着细长金针,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是从月前起便奉命进宫随时候命的稳婆。「娘娘,孩子要出生了,您用力呀!」稳婆喊着。是早产了,情况极为险峻紧急,两人皆满头大汗,脸色凝重。
  「你走……你走开,辜祉祈!我不要见到你!」彷佛这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我几乎是不可理喻的硬把他自身边推开,他偏像是尊石雕般坐在榻边纹丝不动。皇兄已死,大军覆灭,紫檀国永无复兴之日。他算尽机关,既已得到了最终的胜利,还在这儿干么?是来猫哭耗子,看我笑话吗?
  一时激动,有股痉挛似的疼从下身炸开,痛得我几欲昏厥,不绝的痛呼声中,眼眶的泪已如泉涌雨倾,串串滑落。我蜷缩起来,御医和稳婆却用力的把我摁住,身子不停哆嗦,喊得声嘶力竭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一分声音,牙关不住咯咯作响,我只能咬唇制止,直至舌尖尝到了一丝腥咸的味道。修长的手臂伸来,他不给我伤害自己,我心想撇头避开,却无法控制的咬了上去。
  咬得很重,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可是向来冷静超然的面具已裂成片片,俊美而痛苦的脸容上载满心疼、自责、愧疚、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尔雅,妳会没事的,朕一直陪在妳的身边,没事的……」他温柔的用手拨开我颊边被泪水和汗水黏着的发丝,又吻了吻我的额际安慰我。
  他不应在此处,不说是九五之尊,即便是平民人家的丈夫也不该进入妻子的产房,这样是会触霉头的。他是忘了还是怎么,臣下的人怎么能够不阻止他呢?他以为这样做便能赎罪,内心会好过一些吗?就在刚才,我亲眼看着皇兄在我的面前惨死,无错,他能为了皇权心狠手辣,我亦非善男信女,这一场与虎谋皮的谋乱,我既是技逊一筹,生死无怨尤,此刻他又何必假惺惺的装作紧张我?
  脑子极狂乱的想着,可怕的痛感蔓延每寸筋脉经络,人益发的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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