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花烟雨-乱世洛花传

第99章


「我们……我们还会再见吗?」隐隐有预感,这次是我俩最后的一次见面,他将彻底的走出我的生命之中。自此宫里宫外,天涯海角,难复有再逢之日。我欠他的太多,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不会了。」
  他摇头,语调轻浅的抛下一句:「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今生已经错过,愿作参商之星,云泥之辈,永不相邻;若有来生,愿效鸾鸟□□,连理并枝,生死不离。
  人马如海潮快速退去,百骑簇拥中的背影益发显得寥落空寂,好似是天边那朵染上淡淡夕阳颜色的远云,浮云若絮,浮生若梦。
  辜祉祈迎近过来,不徐不疾的道:「不说声再见就撇下我溜走,太狠心了吧?」
  我懒得管他,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妳就那么怕我偷走了妳的心?连说句话也是不愿。」他捉住我的腕,紧紧的。
  步履硬生生的顿下,我拧头白了他一眼。「我与你之间,没什么话好说。」
  「妳当真这样子认为吗?」黑眸如冬夜冰湖般,蕴涵着繁琐深邃的感情,牢牢的锁在我的脸上。「难道妳的心里,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窘怒的瞪着他,我们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方,黄昏的洛河畔只余下我们,彷佛这个天地间也只有我们。
  难道我的心里,真的没有什么要对他说?
  「有。」我甜甜一笑,问:「你身上的伤好了么?」
  他受宠若惊。「好得差不多了,我知道妳终究是关心我的……」
  话声未落,我以另一只没被他抓住的手,捶在他的身上。「你凭什么这么霸道?你凭什么自以为是?为了避开你,我已经离开了皇宫,你为什么还有苦苦相逼,一路跟来,为什么要派那些孩子监视我,利用他们为你推波助澜?你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要让出皇位?我不想再跟你玩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
  「因为我爱妳。」他不躲也不闪,短短的五个字,回答了我所有问题。
  「但我不爱你,一点都不爱你!我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一声声的否认,明明心里就是很爱。
  我吼着,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用力的一把扯进了怀中。
  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深究,那日危难之际他以万金之躯替我挡刀,背后的动力来自于什么,即使答案是那么的昭然若揭,我还是傻傻的选择封闭一切的知觉。
  炽热的体温自他的胸膛反射到我的身上,似要溶入我的血肉里,那一下又一下坚定的心跳声,正敲击我的心脏。「你为什么还要来搞乱我的人生?我只是不想爱你,真有那么困难吗?」我喊得力竭声嘶,绝望顶透。
  他耐心的抚摸我的头顶,像是在安慰一个哭闹的娃儿,轻柔的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伤了妳的心。我自幼学的都是隐忍沈定的功夫,心机狠辣的帝道治术,绝情弃爱,忘恩负义。我不懂得情爱,只知道堤决了就派人填补,城倒了就派人修葺,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不可以像是补堤筑城一样,给我一个机会,慢慢的把它补救回来,将它变得完整?」
  他的一字一语,那么的情真意切,那么的剜心蚀骨,拨得让人心弦颤动,如那叶尖上的凉露。
  我抬起头来,夕照下,清艳的面上流露一种柔弱而坚强的神色。
  「祈,你还未明白吗?这世上有许许多多是不可能修补的,如破了的镜,如碎了的心。过往的一切,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当成没有这回事一样,那是自欺欺人。」
  转开眸,微敛的瞳目里有丝茫然,幽凄的望向远方那一大片突兀的焦地。洛河中下游流域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农田成片,原不该有这么的一块寸草不生的顽石荒土。「记得洛水之滨龙元和紫檀那场惨烈的大战吗?就在那里,我借取东风,火箭引来燎原火海,将一切烧得精光。曾经白骨如丘的战场,被受诅的烈焰焚炙过,被无数将士的鲜血浇灌过,再也长不出草,开不出花。」
  斜斜的风过,混杂点点冰凉的细雨,在我俩之间隔起了千层万迭的烟帘雾幕,可眉目间透明的哀伤仍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彷佛这一天一地只剩下浓重得叫人窒息的哀伤。
  他狠狠一颤。
  从小到大,他面对所有事情都是胜券在握,唯独对她,有种无能为力捉握不住之感。她明明就在他面前最近的地方,却似在最遥远的地方,捉住了她的手,又似什么都捉不住,妄想指间用力,徒留下一掌支离破碎的细沙。
  「我心亦如焦黑的荒土,不可能再开出花来。」
  飘雨下,秀丽的嘴角轻勾,似笑非笑,若有若无,更像是刻骨铭心的诀别。
  他,无言以对,更无力挽留,紧抓的手渐渐松开。
  我缓缓的旋过身,绝然而去,雪白孱弱的身姿在斜阳红霞下美如玉带的洛河边拉出了一道很长很长的阴影。洛河呜咽,千古如亘,河水也在为我哭泣么?也懂得我的痛么?那放手的痛,那割舍的痛,那错爱的痛……
  爱太痛苦,我与他终究成了陌路。
  
  ☆、终章:故人一去无期约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秋去,春来,夏尽,冬至,周而复始,花开几重,眨眼已是三个寒暑。
  带着皇兄和嫣明的骨灰回到锦阳皇宫殓葬后,我便回到了桃花林隐居。这里恬淡幽静,安逸自足,历经千山万水过后,原来我心之所向的,不过是这平凡的生活。三载的悠长岁月,足够让我抚平心中所有的创伤,往日的种种,被时间一点一滴的磨蚀,不痛了,淡了,忘了……
  深谷之中离群索居,却并非是全然的与世隔绝,不闻世事,偶尔山里的樵夫还是会捎来外面世界的消息。闻说新帝登基后,任贤纳谏,省刑修德,更特颁恩旨普免天下贫苦乡农钱粮一年,轻徭薄赋,视民若子,是以广受百姓爱戴。当今天下达至空前盛世,海宇升平,百夷来朝。
  我晓得,他答应我的,便一定会办到。
  争什么当家?穷兵黩武,兵患连年,受苦受累的还是平民百姓。龙争虎斗,孰成孰败,不抵一个风调雨顺,无灾无难。
  春山桃谷,鸟语花香,一阵风吹过,绯瓣如雨洒落满襟,染得洁白身影亦是一身菲菲粉红。
  风月无情,似水流年,谁磋跎了如花红颜?
  「师父,小白鹤长大了,今天我看着牠第一次学飞呢,飞得歪七扭八的,可笑极了。」
  「师父,广陵散的曲子言夕已经练得非常纯熟,明儿弹给您听可好?」
  「师父,这枝桃花开得正好,徒儿就送您老人家啰。」
  低柔清婉的音调在风中回响,始终不闻回应。淡然一笑,悠然自若,我把桃枝插在地上,顺手清除一些杂草,站起身来转身行开。
  飞花洒地中,一座墓冢静静无声的躺在茵绿草地上,一只蝴蝶飞过,停驻其上久久不去。
  在我回来的那年岁尽,师父仙逝,自此这世间我便再也无亲无故,我开始习惯了一个人过活,对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安之若素。
  事实上,这儿并非只有我一个,我还有许多的朋友,像是鹤兄一家,还有鹿兄……动物没有人们勾心斗角那一套,跟牠们相处一点负担都没有。
  此时,温驯可爱的梅花鹿兄正在朝我走来,口中噙着一纸不知道是哪来的玩意。
  「给我的?」
  鹿兄眨着如水晶般清澈明亮的鹿眸,眼巴巴的望着我伸手接过那页薄薄的素笺。
  心里奇怪着,翻开笺纸的瞬间,也打破了脸容的恬静。莹莹黑眸如静水惊石,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干涩的眼底,温热而刺痛,极慢极慢的被湿气浸润,逐渐承载不住,沿脸颊滑下,落在手背上。
  那……是泪么?太久了,我几乎快忘了流泪的感觉。
  鹿兄圆睁着无辜不解的圆眼盯着我,长满细细茸毛的鹿角轻轻的偎在我身上,无声的表示关心。
  漫天桃瓣,暗香浮动,一条朦胧的人影卓立于繁茂的桃树间,从他发上肩上铺厚的嫣红碎瓣,不难看出他站在原处已经多久。他就这样站着,安静的,没有惊扰到林中的一花一鸟,不敢越雷池一步,坚定的,彷佛自盘古开天女娲炼石以来,便一直这样子风霜雨露的站着。
  他在等,为一个人,可以直到地老天荒。
  《全书完》
  附注: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来自于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说的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君钱镠和他的元配夫人吴王妃。吴王妃每年春天必回临安娘家省亲,一年盘桓数旬未归。那时西湖堤岸已是桃花似火柳如烟,□□将老,陌上花已开,钱镠触目春景,想起爱妃甚为思念,便书笺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以「陌上花开」为借口,明明是很想念妻子想催促快归,却又不愿以命令式直言,便含蓄的
  用上「缓缓」二字,表现出那种既心急又不敢用力催促的彷徨。短短九字,委婉召唤,道出万般柔情,钱镠乃是乱世之中横刀立马的一介武夫,面对至爱之人,却是尽显体贴深挚之情。
  夕儿说过,洛水畔的战场是长不出东西来的,因为是她向天借风将一切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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