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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修和许愿便离开病房,留筑一个人下来陪父亲。
  筑看了两人背影一眼,忽然开口,「她是你的朋友?」他问修。
  修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开口,许愿已经代他答了。
  「是的,伯父。我们两个是大学同学,从以前开始就是很好的朋友。」
  筑的目光定在许愿身上,修脸上发烧,深怕自己的爸爸多看出什麽端倪。虽然筑对男女性事坦然到超乎修的想像,但修到底还是不希望亲人发现这件事。
  倒是许愿落得大方,一点扭倪之色也没有。筑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
  「我……从来没真正喜欢过你父亲。」
  他深吸口气,转头望向床边的百叶窗。许愿识趣地回避到病房外。
  「明明……明明不是最喜欢的人,却可以牵手和他走一辈子。人这种东西,还真是会折磨自己。」
  筑的声音颤抖著,修静静地听,「为什麽呢?我曾想过等你父亲走了,我就自由了,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奔跑,去做我当年没能做完的事。」
  筑忽然背对著修,用手掩住了口鼻,双肩剧烈地颤抖,良久没有发言。
  修怔怔地站在他背後,总觉得筑的背影彷佛变了,变成了他,变成许多年、许多年以後的他。而床上的人则成了阿响,他也像现在的筑一样,为了响莫名其妙地哭泣。
  「但是为什麽呢?看见他倒下来的时候……我……」
  修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从身後张开双臂,拥住了早已比他弱小的至亲。
  筑也睡下之後,许愿载著修,到了城镇附近的海滩上。
  海滩因为连日的雨,全是湿淋淋的泥沙,采在脚上噗吱作响。冰冷的寒意渗到修的鞋子里,他一阵机伶,索性跟在许愿身後,把鞋子给脱了下来。
  许愿却浑不在意似地,大步便往浪头的方向走。她停在浪最高的地方,任由海水淹上她的脚踝,再匆忙地退回大海里。
  「我怀孕了。」许愿忽然说。
  修整个人愣了一下。「什麽?什麽怀孕?」
  许愿笑了一下。「怀孕是术语,专门用在腹内生子上,代表有个生命在女人的体内开始成长了。很棒的辞语不是吗?感觉好像紧紧抱著什麽似地。」
  修的心怦怦乱跳,感觉眼前的海摊像在旋转一样。
  他虽早已有预感,这点也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在女人肚子里,隔著一层肚皮的生命,却像是在子宫房里同样,双方都能感受到有个生命正在呐喊、正在悄悄地成长。
  「是……我的小孩吗?」
  修的声音沙哑。他一开口,便知这问题问得傻了。
  「嗯,是我和修共同的孩子。」但许愿还是慎重地答了。
  修心情五味杂陈,如果是在三个月前,订婚宴之前,修一定会大力反对,他会气急败坏地要许愿立刻去医院,找到合格的医师,把她体内的怪物尽快放逐掉。
  但不知为何,现在站在这里的他,以及站在海潮中,温柔地抚摸著肚皮的许愿,竟给他一种本该如此的安适感。他忽然有个愿望,希望这一幕就这样永久持续下去。
  「可是怎麽会?我是说……腹内生子这种事,应该很难不是吗?」
  「嗯,要先长期服药,让女性从孩提时就注射的顺血针失效,这样女性才会产生一种叫MC的东西,那些东西里含有可以和男性精液结合的某种细胞……对不起,这是我母亲和我说的,你不想听这些吧?」许愿笑笑。
  「你……准备很久了吗?我说这些事情。」
  修想起医院里的那夜,脸颊微微发烫,他有一种被人设计的感觉。
  「我自从下定决心要你的孩子後,就开始服药了,服药之後每个月都有一段时间血流不止。除了服药,也开始锻练身体,过於虚弱的身体是无法承受生命在体内成长的,整个怀孕的过程都会很难过,毕竟不是自然的生产方式,母亲告诉我要有心理准备。」
  许愿笑笑,修在她的神情里看出几分恐惧,却也有几分雀跃。他承认自己永远也弄不懂许愿。
  「听说更要命的是出产的瞬间,要割开一点点阴道,才能把小孩从肚子里拉出来,到时候会整个都是血,要在可以输血的地方才行。母亲已经替我找好了私人医院,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小孩拿出来之後也要立即清洗,因为会都是生母的羊水和血液。」
  许愿回过头,看著脸色苍白一片的修,「听起来很可怕,对吗?」她笑著。
  修默默无语,他看著许愿往海潮里又走了两步,用苍白的像雪一般的足趾撩拨著水花。修仔细看去,许愿原先平坦一片的小腹,似乎真的有些发福的迹像,他在坐摩托车的时候隐约注意到,但怎麽也没想过是因为里面藏了个人。
  「许愿。」修想了一下,平静地开口。
  「许愿,去把孩子拿出来吧。」
☆、愿 十九
  「许愿,去把孩子拿出来吧。」
  他见许愿回头望著他,嗫嚅了下。
  「不是要你放弃这个孩子,我听说过,为了防止腹内生子的悲剧,所以就算有女人不小心有了,也可以随时去医院申请取胎。生育医院的人会把孩子从肚子里拿出来,放进子宫里,再继续按照正常的程序生产。」
  「然後呢?」许愿忽然极轻极淡地开口,「然後呢,修?孩子生产之後呢?」
  修一窒,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见许愿仍旧低首抚著肚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後……或许……或许我可以养育这个孩子……」
  修说著自己也心虚起来,他知道,阿响决不可能容许他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光是想到如果阿响知道,自己在外头有个孩子,还是和女人生的孩子,他会如何跟他闹,修就头痛到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感觉到修的困窘,许愿笑笑。
  「没关系的,修,我会很好很好的,我和孩子都是。」
  许愿轻轻地说,海滩上除了她和修以外一个人也没有,许愿的话声却始终很轻,彷佛害怕惊动肚皮里的另一个人般。
  「我说过了,这是我们之间能拥有唯一的东西,也是男人可以给女人唯一的东西,和你做爱,然後拥有他,这都是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事,你不用担心。」
  不知道为什麽,许愿的话竟让修有几分怒气。
  「把做爱……和生育的事情连结在一起,你不觉得你有点……卑鄙吗?」
  他低著头闷闷地说著,他从未想过,像上床这种欢愉的事,这种证明两人之间确实彼此契合的仪式,竟会成为另一个生命出现的契机。
  这让他觉得,做爱这件事,甚至他和许愿之间的爱情,彷佛被什麽东西给玷污了。
  「是啊,」许愿扯了一下唇角,「或许是吧,我一向卑鄙。」
  她深吸口气,又仰起了头,望著黑压压,彷佛即将又要降下一场大雨的天空。
  「只是我觉得,这样或许也不错。我们太习惯这种模式:做爱是做爱,是两个人在床上办的事,而生育是生育,是两个人一起到医院做的事。但事实上,对女人而言,体内本来就有一个可以让孩子居住的器官,那就表示神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是吗?」
  修忿忿地别过了头。「那是诡辩,如果神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就不会让你流那麽多血、受那麽多痛苦,还让你为了另一个生命而赔上自己的生命。」
  修一边说著,一边也隐隐感觉得恐惧。他发觉他的怒气,并不全因许愿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而来,一方面也是对自己,他蓦然惊觉,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看不起许愿的。
  看不起,这词或许说起来强烈了些,但修内心深处确实是这样想的。
  自从许愿和他发生关系的那一刻起,对於男女间的性爱毫不排拒的许愿,修发觉自己是感到惊奇的,同时惊奇之中,又带有一丝鄙夷。
  「原来你是这种人。」、「做这种事情,你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吗?」即使和许愿做那些事的人明明是他,他是共犯者,修却觉得自己既然曾为这种背德的爱痛苦挣扎, 道德上便肯定比许愿来得高尚。
  他忽然感到震惊且羞愧,看著站在海潮中,宛如海中女神一般坦然的许愿,他怔怔地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任何资格,要许愿取出在她肚子里的胎儿。
  「不知道会是男的还是女的。」修喃喃地说。
  许愿有些讶异地抬头,随即笑了起来,那是修在许愿脸上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会是女孩喔。」许愿抚著肚皮,「她会是个女孩,世上最美的女孩子。」
  ***
  修在下午的时候接到了阿响的电话。
  他第一次听见阿响用这样气急败坏的声音和他说话。「你去哪里了?为什麽都不接电话?」修吓了一大跳,他忙安抚未婚夫,说明事情的原委後,阿响的情绪却一点也没平复,他对修说:
  「你给我待在那里,我开车去接你。」
  修只能乖乖地陪筑留在医院,许愿确定修的父亲情况稳定,便一个人戴上安全帽,骑著摩托车离开了。
  修站在公路这头目送她,瞬间竟有种追上去的冲动。他恍惚有一种预感,彷佛许愿这一去,便永远不会再为他回头了。
  许愿前脚刚走,阿响後脚就抵达医院门口。下车时阿响还在喘息,修到楼下来迎接他,阿响一见到修,先是用满是血丝的眼神瞪著他,而後一把扯住了修的手腕。
  「走,我们回去!」
  阿响一边说,一边就把修拖到了医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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