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页

第16章


他打了几通电话给阿响,都没有人接,大概是派对开到酒酣耳热,阿响多半也醉倒了。
  修心中乱成一团,一方面告诉自己不要紧,但又怕就这麽迟个一秒两秒,就会发生令他後悔终生的事情。
  他在转了手机通讯录一圈,眼睛在所有朋友的电话里逡巡,看了整整五分钟,他才渐渐惊觉,其实他现在最想打的电话,最想听见的声音,并不在电话簿的清单里。
  他想向一个人许一个心愿,尽管那个心愿永远不可能实现。
  他用颤抖的手拨出记忆中的号码,心想著要是记错那就算了。
  但电话顺利地拨通了,电话那头也没有如他预期,出现「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後再拨。」,而是另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
  「谁……?」
  是许愿的声音。他换了手机,没有和许愿说,也难怪许愿不知道这是他的电话。
  「愿……」修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感觉手机那头的嗓子瞬间缩紧了。「修?是你吗?修?」许愿提高了声音,「是你对吧?发生了什麽事?」
  他们做朋友多年,默契极佳,一个声音、一个手势,一个随便的辞语,就能清楚判断出对方的用意。许愿的声音很快严肃起来,「你出事了吗?你在哪里,告诉我。」
  修抹了一下脸,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是热的。
  「车站前,就是市区的火车站。」他只勉强挤得出这一句。
  「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许愿说著就挂断了手机。修把手机塞进裤袋里,用力地抹了抹脸,他忽然觉得很想哭,以男人来讲,他的泪腺实在是丰沛了点,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无法否认,刚才听见许愿声音的那一瞬间,他除了放声大哭,想不到其他适当的反应。
  许愿来得很快,令修惊讶的是,许愿是骑著摩托车来的,而且是重型摩托车,瞧这型号至少有两百。许愿拿下彷佛越野赛车手的专业安全帽时,修还有些认不出他来。
  「上车。」
  许愿把另一顶安全帽抛给他,修愣愣地接下。
  「你哪来……这台摩托车?」修问。
  「蕾的车,就是我後妈的,她以前是职业赛车手。」许愿简短地解说了两句,「少废话,到底出了什麽事?」
  修向许愿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许愿就点了点头,要修抱紧她,把摩托车转到公路口,就这样顺著大路,一路狂飙下去。
  路灯像是融化一般地在两人耳边呼啸而过,修吓得紧紧抱住了许愿的腰,但许愿却像是早已习惯似地,凝著眉只是专心驾驶。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只是修忽然有种虚幻不实的感觉,彷佛一切回到了从前,他和许愿还是纯粹的朋友,他和她无话不聊,她为他两勒插刀。两人之间什麽顾虑、什麽芥蒂也没有,即使是最亲密的情人,也无法取代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
  修最後把脸埋在许愿娇小的背上,许愿的身体一点挡风的作用也没有,风都吹到了他身上,刮骨般地疼,修的心中也是疼的,为了眼前的人而疼。
 
☆、愿 十八
  修最後把脸埋在许愿娇小的背上,许愿的身体一点挡风的作用也没有,风都吹到了他身上,刮骨般地疼,修的心中也是疼的,为了眼前的人而疼。
  抵达医院所在的都市时,已经是三更半夜。那个都市靠海,说穿了也是个靠渔业维生的小城市,怪就怪筑搬到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才会出了事连个医院都不好找。
  许愿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和修双双冲进医院里,问了柜台的护士,才知道筑和父亲已经在稍早到了。
  父亲被送进了手术室,初步诊断好像是脑溢血之类的,这下修吓的连手脚都僵了,许愿从背後握住了他的手,修才稍微镇定一点。
  他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看见了独自一人的筑,他背靠在墙上,彷佛假寐似地闭著眼睛。听见修的脚步声时,才惊醒似地抬起头来。
  「爸……!」
  修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长椅上的亲人。筑一开始没有反应,修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清俊的面容一瞬间像是老了数十岁,「修……」他沙哑地开口。
  「怎麽会发生这种事?父亲他……」修握住筑的手。许愿远远站在长廊的那一头,看著修和筑说话。
  筑张开口,一开始没有声音,好半晌才挤出一句。
  「我不知道……医生说,他有高血压很久了,而且检查出来血管栓塞什麽的,好像是遗传性疾病。阿夭最近……你父亲最近常常说他头痛,头晕,还经常跌倒,可是他以前就很喜欢讲些谎话骗我,让我同情他,好和他……我一直没真信他的话……」
  筑说著,忽然抽慉似地抱住了臂,挨在墙上不住发抖。
  修心乱如麻,他也坐到长椅上,看了一眼墙上「手术中」的灯号,伸臂拥住了身形比他瘦小的爸爸。
  「不要紧的……父亲会没事的,他不会丢下你和我的。」
  修说是这麽说,但心底老实说一点信心也没有。他知道筑的心底一定比他更乱,他今年二十九,筑才刚满五十,而父亲也才五十二岁,本来要一块携手走後半辈子的人,忽然就出了这种事,修想著想著,自己也觉得害怕起来。
  要是那是阿响呢?如果阿响也出了这种事,他该怎麽办?
  手术一直持续到夜深,天边都微露白肚了。修累得想睡,靠在走廊的门上假寐,被值班的工读生劝去了等候室。
  但筑却始终圆睁著眼,一瞬也不离地盯著手术室的门。修不知道筑现在心里想些什麽,他向来不是那种会泄露自己情绪的人。
  手术门在清晨四点时打开,父亲全身插著管线,被送进了加护病房。
  筑一路都跟著父亲,他凝视著父亲始终紧闭的眼,一句话也没开口问医生,甚至连问候一下父亲也没有,就只一如往常的沉默著。
  许愿陪著修,也跟在筑的身後,他们在加护病房的玻璃窗外看著父亲,直到被医生叫去诊间。
  「可能会中风。」
  医生劈头就说,筑的脸色依旧很平静。
  「中风的程度还不能下断言,要先等病人醒来,不过我想左半边功能丧失的可能性很高,至少左眼会失明,希望你们能极早做好看护的打算。」
  「我们也会尽力减缓病人的病情,但病人有高血压,平日又缺乏照护,以後的复健恐怕会很艰难。」
  父亲的情况在隔天傍晚的时候稳定下来,被移出加护病房,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修陪著筑进病房探望父亲,父亲已经清醒过来,看见筑的时候,竟然还笑了。
  「看看我的阿筑,你眼睛怎麽肿啦?」
  父亲含糊不清地说著,他的嘴唇似乎也有些不灵便,伸手想碰触床边的筑,却连手也举不起来。但不可思议地,父亲脸上的笑容,竟比修看过任何笑容都要灿烂。
  筑没有开口,只是紧紧地抿著下唇,连一条缝都舍不得开。
  父亲又笑起来。
  「别哭啊,我不是没事吗?只是昏迷个几小时而已,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边说边挣扎地伸出右手,右手离筑比较远,得尽力伸长了,才碰得到筑冷若冰霜的面颊。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都不肯笑,你知不知道,当年我追你的时候,光是要惹你笑上一笑,就得想上三天的功夫。每次见到你笑,我都高兴到跑去跟修的爷爷上香,说我今天发生了好事。」
  修见筑还是没有笑,只是依旧冷著那张脸。父亲叹了口气,挣扎著转过头来,这回望著修。
  「嘿,这不是修吗?真难得,大家都来了。」父亲彷佛自嘲地扬起唇角,「抱歉啊,在你婚礼前出这种事。」
  「父亲……」修叫了一声。父亲动了动脖子,似乎在调整角度,「好久没看见你,却没法好好看看你的脸,哎,我想你得过来一点,总觉得这个方向根本看不见你。」
  父亲说著,忽然剧烈地咳了几声,一咳还停不下来。旁边等候的医护人员忙上前,替父亲顺了顺气,还在手臂上打了一针什麽,父亲才平复下来。
  後来修才知道,父亲因为这次中风,支气管也有一边失去了原先的功能,以後会很常像现在这样,一咳起来就止不住,严重的时候一口气喘不过来也是可能的。修越听越是觉得难过,想起以前活蹦乱跳地替筑梳发的父亲,竟有种恍若隔世的孤寂感。
  父亲摆过头来看著筑,苍老的脸上满是温柔。
  「对不起啊,筑。」
  父亲笑笑,「我实在是糟透了,把你强占了这麽多年,没能给你幸福,现在还变成这样子,我想我……有点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地想,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你不要担心,我一定可以想到方法的。」
  父亲自顾自地说著,他的嘴唇一说话就会上下掀动,修想是左右不协调的缘故,远看起来像在发抖。
  筑紧紧盯著他,修惊讶地发现,父亲苍老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痕。修从未看过父亲在筑面前掉泪,即使是最难受的时候,父亲在筑面前也总是笑著的。
  修想父亲应该是觉得,如果他不笑的话,那个家就没有人笑著了。
  「奇怪,」父亲的唇依旧发抖著,眼角也抽慉起来,「身体真的有点怪怪的,连眼泪也不太受控制了。哈,这下真的得好好想想办法了……」
  後来父亲因为手术药物,没清醒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