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落莫初见

  “简凌！你的电报！”就在我心思烦乱之际，护士长将一份电报交到我手中。
  “母重病，速归！睿。”几个简单的字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头顶。
  妈妈虽然孤傲、冷漠、倔强，但身体还不错，怎么突然重病？有多重？一定很重！ 
  辞别了众人，我一路颠跛，风尘仆仆地奔向关家。再见到熟悉的山坡、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房子、熟悉的花园，竟恍若隔世。焦急又紧张地推开关家正房雕花木门，真像正在走近百年前的沧桑啊！走廊内静悄悄的。怎么？没有人？关睿不在么？母亲在哪里？母亲病重的消息是关睿发出的啊！我急急地奔向容若的房间，一切还是老样子，纤尘不染。翻开枕下，纳兰容若的《饮水词》还在！ 我又奔向关睿的房间，房门紧闭，出诊了还是……
  我轻轻地推开房门，一切还是老样子。转过去，桌子，椅，已蒙上薄薄的灰，看来，关睿有些日子没住在这里了！我的心突地一跳，悲喜交织。关睿，关睿，此时此刻，你在哪儿！你会去哪儿？我的妈妈，你病得怎么样了？你又在哪儿呢！关睿到底是选择了你还是容若呢？
  我心事重重地掩上门，向院后的花园踱去。微风在空气中轻拂，混合着各种花香与野草的味道，我不禁被这份宁静感动。如果没有战争，哪片土地不都是如此安然？我慢慢地踱步，静寂地感受，从花园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刚转过身准备重新来过，猛然发现关睿竟静悄悄地跟在身后！天啊！我惊愣不已地瞪大了眼，张开了嘴，仅仅分离五个多月，我竟有些认不出他来。
  他的面容青黄消瘦，杂乱无章的胡子横行霸道地扎在腮边，凌乱的头发遮挡着前额，一袭长衫，更显憔悴，只有那双眼睛还和从前一样，锐利，敏捷！
  “关睿！这是你么？”我急急地抓上他的手臂“我母亲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对不起！你母亲她……”关睿平淡无奇的声音与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在说一件与他无关，也与我无关的事情。
  “我母亲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她！哦，我要去问我爸爸！他肯定知道妈妈在哪里！”我手足无措地松开关睿，心中乱麻一样，迈开脚步就走，也不管方向，一头撞到院落的篱笆墙上。
  “简凌！”关睿略微高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的心针扎一样痛了一下，但所有的痛都不及我要立即见到母亲的热切，我流露出乞求的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关睿，声音充满了哀怜的味道，就连我自己听了，都不像自己“关睿，求求你，你告诉我，我母亲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我要立即见到她！”
  “小凌！”关睿再次高声，我仰起了头，静静地看着他，感觉一种深沉的悲伤正像一条巨河一样在他脸上流淌着，也流淌在我的心中。
  关睿喝住了我慌乱恐惧的心情，接下来，他语气温柔地说道“你知道，我不会骗你！你母亲还在南京的病房里。”
  我的心立即如石沉大海，眼泪潸潸地落下来，却也涌上一丝轻松，关睿并没有骗我。
  “小凌，对不起！”关睿直视着我的眼睛，泪水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我的灵魂深处，立即传来一阵又一阵搅痛，这痛，一点点撕裂我，在我心底扩张，将我的心撕成薄薄的一片一片，在我体内产生一股不可遏制的移山倒海般的力量，这力量促使我用尽全身力气，向他嘶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她那样爱你！你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她！你为什么要伤害她！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我的母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关睿，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呼喊到最后，我已经没有力气，双手无助地按在他的双臂上，身体向下倾去，想坐在地上彻彻底底地哭一场。
  妈妈，我的离开，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关睿扶住了我，深沉地，静静地看着我，面容悲痛，眸光深邃。他像一尊有感情的塑像，刹那间令我痛彻心扉，我看着自己纷乱不停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双臂上，浸湿了两袖，顿觉浑身虚弱得一点也没有力气。
  “小凌，冷静点！冷静点！听我说！你听我说！”
  关睿显然也随着我的情绪堕入到沉重的悲痛。他在安慰我，却显出比我更加深厚的焦急与痛苦，而我也于茫然无边的悲伤中窥见他眼角不断下溢的泪水。
  “对不起小凌，是我对她说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她！她一直在逼我，你知道的，她那么倔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怕了，真的，就像当初，她义无所顾地……”关睿突然停下嘴，整张脸挂满讶异的表情。
  “当初怎么了？当初她怎么了？”我急切地追问下去。脑海里一闪而逝关杰曾说过的那句“□□所具有的危险性不在于□□本身，而完全在于它破坏的结果。”
  “当初……她……”关睿看着我的眼睛，不再说话。
  须臾间，我突然明白，或许妈妈的存在，使容若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想起容若将我认成母亲而对我痛苦撕扯的记忆，是了，一定是的。妈妈的到来，给关睿和容若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想到此，我冲口而问“当初，妈妈□□你，对吗？或许应该说，你已被妈妈的风姿倾倒！你们两个给容若带去了致命的打击，对不对！”我忽然有些生气，妈妈是一直都是为了爱而自私的女人，而关睿，美色当前，难道你就不能做柳下惠吗？容若，一个爱得多么卑微的女子啊！你怎么忍心伤害她！
  听着我略显高声的质问，关睿显然有些慌乱，似是懊悔也很泄气，急急地分辨“我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心情而已，怎么知道她会自杀！如果我知道，就算和她结婚又有什么？”
  我的气愤立即汹涌澎湃，全部怒火都冲他发出来“关睿，你就如此这般随便对待自己的感情吗？你知道不知道，正是你的随心所欲，容若才会受到伤害，我的妈妈才会受到伤害，而我，也被你所伤！”话未说完，淋漓的泪水再一次涌出。好恨自己根本掌控不了泪水！好恨他对自己如此不负责任。
  关睿突然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削瘦的下巴顶在我的头顶短发上，一种异样的温柔自发顶轻轻传来，同时还有他悲痛与悔意的呢喃声“小凌，我真的伤到你了吗？我应该开心还是难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知道的，我已经被愧疚折磨得身心疲惫、倍受煎熬，生不如死了。每日每夜我都在等着惩罚，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会知道我，会懂我，明白我。”
  “关睿，我不想墜进你的柔情里，我不想的，所以我才选择离开，给你和母亲更好的未来！或许，给你和容若更好的未来。为什么，你还要这样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或许，人心是根本无法掌控的，面对他的真情流露，我除了承认，还能怎么样呢！当他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生命中时，就已注定了这一切终究要发生，不是吗？我曾经那么努力地抗拒过，也曾远离，但内心中那份知已的感受，依然深深地盘踞。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角浮出了一丝苦涩而甜蜜的微笑，我的心立即被一种不断向上的力量紧紧扯着，这深沉的爱和痛，不能停息般顽固地生存。我哭着喊着，拼命地锤打他的胸膛“关睿，你为什么不娶她啊，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她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每一天都在想你！”
  “那么倔强的她，真的不值！”关睿沉声说道。
  我的心灵忽然感到一丝松懈，眼泪不受控制就流了出来。我泪眼朦胧地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关睿。他也带着静穆而严肃的神态深沉地看着我，忽然，他发出一声沉沉地低呼，用力抓住我的手臂，一股被钳制的痛瞬间传到心脏。“简凌，对不起，我必须要告诉你，和你偶遇在火车上时，我就知道你是她的女儿，可是，我真的无法控制感情，你那么坦然自若地走进了我心里，不像容若那般柔软，不像清梅那样痴缠，也不像惜若那样无助。你是坚强的，勇敢的，独立的，我知我，懂我，理解我。你知道不知道，你真的不应该穿了容若的衣服跑到小花园来故意勾引我。你这个小不点，固执的小姑娘，倔强的小丫头，你知道不知道在你身上，综合了容若与清梅的优秀，又与她们不同，嗯，你比她们更坚强，更能担起人生风雨。”
  “所以，阿婆才给了我夫人镯？”我打断关睿的话，忽然想起阿婆留下的信“阿婆留了信给我？不过，现在不是最重要，妈妈在哪里，我要立即去看妈妈！”想到妈妈，心中又一酸，眼泪涌上眼眶，哽咽着说道“关睿，你对不起她！”
  关睿沉默了一小会儿，沉沉地说道“我不想对不起你！”
  心中满怀的悸动，也满腹的伤心，红着眼睛从他怀里出来，压抑着悲伤说道“我要去看妈妈！”
  
  ☆、我的父亲母亲
  
  当我和关睿坐着当初来到小镇的列车去往南京时，恍惚间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相同的列车，相同的人，不一样的却是心事。当我和关睿一路跑进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外时，正撞上爸爸一手搂着妈妈腰肢，一手托着她手腕小心前行的情景。妈妈清冷的面色，美得世俗又超脱，爸爸整张面孔都带着关切而显得小心翼翼。一刹那，我被他们之间从没有过的温馨感动了，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关睿跟随着我，也停下了脚步，显然，他的内心也受到了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