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不强大天不容

第78章


    郑雨晴立即说:“我给你打折!”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周部长亲戚孩子的事情,你看……”
    吕方成挥挥手,让她一码归一码。郑雨晴略带愤怒和哀怨,但也只好一码归一码,生怕两件事搅和在一起,把到手的整版广告也整飞了。
    周部长喜不自胜,对增知书店的报道大加称赞,几次在宣传会上点名表扬《都市报》和郑雨晴。
    周部长很少这样喜形于色,他说:“我们有的同志,总在抱怨,说我们新闻宣传纪律管得过严,弄得束手束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敢搞。说什么版面上只敢有规定动作,你们看看《都市报》,学学郑社长,他们是怎么做自选动作的!上次我们是花钱做了个城市宣传片,这次,我们一分不花,就上了新闻联播!同志们哪,做事用点心!报道才有深度!心里有花才能看见花,心里有屎你就只能看到屎!”
    一贯注重养生修炼的周部长,突然在大会上就屎尿屁了。听众不习惯,他自己也觉得太粗鄙,赶紧改口:“王阳明说得好,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暂时还看不到花的同志,你们赶紧要检视一下自己的内心。”
    这还没完,散会之后,周部长又叫去郑雨晴,拿着一提精美的礼盒,感谢吕校长的关照。这个死吕方成,原来早把领导的任务完成了,还瞒着她。害得郑雨晴在周部长面前差点儿对不上口径,搞得很被动。
    徐文君再次光临工作室,一副报喜鸟的模样:“老吕,吕校长!你的预融资我给你拉来了!”徐文君手扒门框,两个脚后跟对搓两下,蹬掉鞋子赤脚走进来。一套动作熟练又粗俗,像个乡野村妇,和她之前搔首弄姿的装腔作势判若云泥。
    人和人之间,如果进入不装B模式,那就比较不同一般。徐文君现在就是这样。吕方成也不装B,抬手甩给她一张学生登记表:“拿去!”
    两个人前半辈子的恩怨争斗,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徐文君接着跟吕方成了断了一桩谜案。他上柜第一天少的那500块,是在吕方成接电话分神的时候,徐文君偷偷替他夹在存折里,眼看着吕方成递给储户了。
    虽然这不叫偷,但吕方成还是又惊又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文君凄惨一笑:“我不得已。很多你看来唾手可得的东西,我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你一进单位,就是行里培养的接班人对象,顶着高才生状元的光环,而我,从出生那一刻起,一张薄薄的户口纸就决定了我是农民。我小时候去读书,不吃早饭要爬五公里的山路,放学回家的路上,还要采菌子。我家有三个妹妹,我老大。我妈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就让我辍学务农。我不同意,一件行李不带就去了镇上的初中。从那时候起,我就自立了。你以为我不如你?我也许没你那么聪明,但我考一个跟你一样的大学没问题。我上中专,是因为我没钱。”
    小徐和二霞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菜篮和锅,水滴得哩哩啦啦,她们站在门口听得入了神。脸上全是“黑转路,路转粉”的表情。
    “为什么全世界都把平等作为追求?那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平等过。非洲的孩子从落地起,人均拥有就比美国孩子少两万五千美金。你是状元,你能轻轻松松用英语表述那些金融术语,而我第一次接触ABC,是我上县里的高中。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们眼里,智商高就是优点,像我这样去巴结人,讨好人,看人眼色行事说话就是缺点。你工作之余可以无忧无虑地谈恋爱看电影打游戏,而我却在补各种专业知识,把挣的每一分钱寄回家,让我妹妹像我一样识文断字。你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你高雅;我陪人喝酒,陪人打牌,我低级;可你们越是瞧不上,我越是有股心劲,总有一天我要和你们平起平坐!”
    吕方成:“徐副行长,我哪能和你平起平坐!你已经把我们都踩在脚下了!你这算是,天道酬勤吧。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你不择……你不顾……”吕方成发现形容徐跳奶没啥好词,便突然语结。
    徐文君接上:“哼,不择手段不顾廉耻?这两个词是形容Loser们的!评价我这样的大V你得换词,我这叫放下身段勇往直前!”徐文君双手叉腰,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吕方成,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喝杯咖啡了!”
    如果是当年的状元吕方成,肯定对徐文君嗤之以鼻。但现在是小饭桌吕方成,经历了沉浮,他对人生宽容了。
    但他仍然瞧不上徐文君的下作手段,压榨属下,拍马逢迎,那算什么本事?可又得承认营业部自打她接手之后,确实在行里江湖地位有所上升。那满满几面墙的锦旗奖状,没有实打实的业绩,是换不回来的。
    人性复杂,参差多态。世界是三七开的,就像社会的财富分布呈纺锤状,中间大两头尖一样,除了真正的坏人和君子,吕方成认为,我们都属于大多数:渺小与高大并存,良善与小恶交织,一念云起,一念尘落。为名奔忙,为利辛苦,为了让自己和家人活得更好的,营营苟苟的大多数。
    他缓缓地说:“你的经历,倒也是一部农村子弟的奋斗历程。”
    徐文君粲然一笑:“其实我们俩是一样的人呢,我不好说自己是女版的吕状元,但是你呀,绝对就是男版的徐文君!”
    吕方成吓一跳:“这怎么可能!我哪点像你了!”
    徐文君撇嘴:“嘁,像我能委屈死你?!”
    吕方成从心里挺感谢徐文君,没有她,哪来这个工作室?他越活越觉得老话说得有理,比如他妈说的这句,克你的妖精正是度你的菩萨。他妈还说,你是核桃就得榔头敲,你是芝麻就得上磨子碾!他妈又说,老天爷看你是块材料,才发给你那些苦难,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你能有啥大出息!
    吕方成突然有了出书的打算。书名就叫《我妈说》。自己的妈,是充满智慧的金句王,这位生活在身边的老太,随便一句话,就能炖出一锅心灵鸡汤。如果老娘会上网,必定是一位网红。此书不卖,专供小饭桌学生提高作文水平,再拉两百本送给书店的朱老板。
    规划局局长被江宏晾在一边,像被打入冷宫的正牌娘娘,忍辱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听副局长指手画脚报告,他无心听会,脑海中万马奔腾:清宫冷院的萧条,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境地,以及,永无出头之日的黑暗……这一切,居然都是因为自己坚持了原则!
    局长左思右想,从会场拂袖而去。他回到办公室,拉开一个抽屉,从隐秘的角落里,抽出一张新卡,打开手机外壳换上,拨通电话:“报社热线吗?我要报料……”
    何亮亮在电话那头,表情严肃地做着记录。
    郑雨晴惊喜地发现,李保罗的病好了。一副健康活泼的样子,全身披挂着相机和镜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要投入工作,要出门采访。还略带幽怨地说,郑雨晴啊,我俩都这些年的老关系了,你都还从来没亲过我,还闺密呢!
    郑雨晴说,闺密也要注意分寸!
    保罗又说,就当是我健康出院的祝贺!
    郑雨晴还犹豫不决,李保罗拽拽她的胳臂:“我爹妈都在楼上盯着我呢。我就想让老头老太放心,让他们知道我没骗他们,这个世上有女人爱着我的。”
    郑雨晴噢了一声,她凑近李保罗踮起脚,在他耳根附近飞快地啄了一下。那里有动脉的跳动,有皮肤的弹性,有保罗的体温,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烟味和汗腥气……
    然后,郑雨晴就惊醒了。
    她愣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眼泪大滴大滴滑落,开始失声痛哭,她拿起手机,泣不成声地给吕方成打电话。
    吕方成睡意深浓的声音:“雨晴,你怎么了?跟高飞吵架了?”
    郑雨晴哽咽:“是保罗,他刚才来我梦里了……他来跟我告别……”
    吕方成呼啦一下从床上起来:“你待那儿别动啊!我过来接你上医院。”
    深夜的街头,吕方成开着车,带着郑雨晴向医院疾驶。
    病房里,李保罗身上所有的管子器械都拨掉了,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形销骨立的身上覆盖着白单子。
    郑雨晴帮他出的那本书,放在枕边。
    李妈妈坐在儿子身边,面无表情。
    郑雨晴相信人是有灵魂的,相信在保罗的心里,一直对自己和报社有着牵挂。她决定,趁着保罗的灵魂还没有走远,为他办一个小型影展。
    周部长带队外出学习,郑雨晴跟着领导四处借鉴媒体整合成功转型的先进经验。应了部长说的那句话,心里有花眼就见花,心里有屎眼睛只能看到屎。可能保罗离世,让郑雨晴心生哀伤,现在她看啥都充满悲壮:全世界的媒体都在摸着石头过河,目前为止,有哪家真正渡过难关,走上彼岸了?就像竹简被纸张所代替,我们纸媒人赖以生存的这张新闻纸,真是走到尽头了。
    没等郑雨晴调整情绪走出伤感,新的焦虑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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