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婚姻

44 自白书


这的确是个艳阳天气。
    甄沛莹被照进来的阳光照得皮肤发烫,她挪动了一下小腿,然后坐起来了。
    房间非常空荡,窗户被打开,隔着紧闭的窗子,夏风还是吹来了,挟着点人声,在玻璃上□□了脑袋,再掉头汹汹地刮回去了。室内有恒温的空调和加湿净化的仪器,一切都苛刻地标准。甄沛莹注视着窗外一根树枝——这是那棵非常高大的香樟树最顶端的一根枝桠了,甄沛莹已经观察了这根枝桠很久,自她清醒开始。
    门锁有了响动,甄沛莹没有回头,反是汪蒲明静默着走上前来,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甄沛莹将眼神慢慢地收回来了,看着眼前人:“还是头晕,恶心。”
    汪蒲明说:“还是肌肉松弛剂和安眠药的不良反应罢了,不是什么问题”
    甄沛莹点了点头,汪蒲明对她说:“你要骗裴本怀到什么时候?他也是学医的,你骗不了他太久。”
    甄沛莹说:“所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忽然起身,手里的注射器针头光芒一闪,这个她蓄谋已久的肌肉松弛剂就扎进了汪蒲明的肌肉里,汪蒲明立即挥手,将甄沛莹和针头一齐打飞了,甄沛莹跌下床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还是太过虚弱了。汪蒲明摇晃着身体,朝她走去,像是要将跌倒的甄沛莹扶起来,但在半途就跌倒在地了。
    甄沛莹手掌撑地,吃力地站起来,走到了汪蒲明的身边,汪蒲明的手无力地攀附住她的脚面,没有什么力道。甄沛莹蹲下了,看了他许久。汪蒲明一直睁着眼睛,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她。
    甄沛莹最后说:“汪蒲明,谢谢你,但我不原谅你。”
    汪蒲明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来,但无法成章成句,甄沛莹也没有仔细去分辨,她站起来,抬脚跨过了汪蒲明。
    甄沛莹没有去开门,外面满是监控器。她去打开了窗户,肖想数日的夏风扑面而来,干燥又热。甄沛莹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然后踩着窗台,跳了出去。
    鸟叫,蝉鸣,人声,夏风,一齐扑面而来了,甄沛莹闭上眼睛,狂躁的紫外线侵占了她的周身,尤其是眼皮,亮堂堂一片,是怎么闭眼睛也抗拒不了的。甄沛莹由此想到了一个人,也是她怎么也抗拒不了的。
    两秒多钟后,她投入了一片发烫,散发橡胶气味的弹力面,她感到身体一轻,又一重,她又被抛上了半空。甄沛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她拍戏时用过的。
    裴本怀亲自将她从气垫上拉下来,“才五层,寻死是不行的。”
    甄沛莹站在地上,她一直是没有穿鞋的,这水泥地粗糙发烫,烘着她的脚心,她看向了面前的裴本怀,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穿一件立领的棉麻侧襟衬衣,踩着一双非常舒适的鞋子,站在树荫下,被风摇曳的叶片的影子在他身上、面容上,裴本怀微微哂着,眼睛半垂,甄沛莹正是站在阳光下,却感到一点寒冷。
    “下次吸取教训吧。”裴本怀说着,抬起一手挥了挥,甄沛莹被一块散发□□气息的湿巾捂住了口鼻,最后失去意识前,眼见到制服她的那个人的手臂上,有密密麻麻的一些针眼。
    是汪蒲明。
    等她醒来,夜幕都低垂了。
    裴本怀坐在她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这把椅子是刚刚搬来的,一会也要搬出去,意在营造一个无懈可击的囚室。甄沛莹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捆在四个床脚上。
    甄沛莹使劲晃了晃,绳索牢固。裴本怀微微前倾了身体:“还是老实些吧,或者换你更喜欢的肌肉松弛剂?”
    甄沛莹挣扎之后作罢,脖子后仰,望着天花板:“裴本怀。”
    “嗯?”裴本怀坐近了一些,低头看着甄沛莹。
    甄沛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天花板:“我最近想了想,是我和妈妈对不起你了。”
    裴本怀惊讶:“你这是说什么话。”他说:“没有你,裴鸿衍不会轻饶我。”
    甄沛莹坚持着说:“是我和妈妈对不起你。”
    裴本怀收起了所有表情,他静默着看甄沛莹一会,最后说:“你爱裴鸿衍?”
    甄沛莹说:“不。”
    裴本怀说:“你爱他。”
    甄沛莹停了一会,说:“也许吧。”
    裴本怀说:“你从未告诉过我,我以为汪蒲明更好些。”
    甄沛莹转动脖子,看向了裴本怀,裴本怀却把眼睛移开了,“甄沛莹,你醒了,是个好好的人。你的价值更大了。”他看的正是那被封死的窗户,那一枝香樟枝叶还在,在夜风中颤抖着,路灯为它镀了层辉煌的光影。“沛莹,等几天,我把你送回裴鸿衍身边。”
    然后他走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在向前走了几步,正正跌坐在那间特别制造的手术室中央。甄沛莹醒了,这是个好事。甄沛莹对他说,是她和妈妈对不起他裴本怀,这真也是个好事,好笑之事。
    裴本怀的童年充满了孤独和悲剧色彩,他迷惑于自己存在的意义,又寻死不成,即使数次来自家族里的羞辱让这个自尊心过于强大的男孩想过一死百了,他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人物,甄月林在他的这些岁月里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甄月林告诉他他应该做什么,又告诉他他的身份,用一些残酷、极富侮辱性的词汇来形容他,成功地把自己的野心加诸在他的儿子身上。裴本怀自小就知道,父亲当他是小玩意,大哥是他一生的敌人,小妹是他可以利用的武器。裴本怀由此孤独,他没办法真正敬仰他的父亲,无法真正亲近他的大哥,无法真正怜惜他的妹妹。
    可以说,甄月林造成了他性格的缺陷,和虐杀了他纯真的童年。裴本怀也承认,他的狡诈和无情师承于他的母亲。但他并不怪她,因为甄月林指给了他一条路,在暗无天日的裴家,甄月林指给他一条虽然坎坷凶险,但最终可以看到光明的路。
    甄月林最后是疯了,不知是真疯假疯,在裴崇死后,她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又因曾派人向裴鸿衍投毒,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裴本怀前些日子第一次去看她,带着陈伯去的。甄月林看到陈伯低头站在裴本怀身后,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儿子已然完成了她的事业。甄月林微微的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像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裴本怀没有将她的母亲接出来。他将裴鸿衍赶下台时并没有感觉多少快意,而在那天他在甄月林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他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大仇得报,如释重负。
    刚刚,甄沛莹对她说,是我和妈妈对不起你。
    她说的不错,甄月林用强硬的手段逼迫他成长,甄沛莹却是用另一种方法打磨他的良心。
    他在裴家安然无恙的十几年,完全是他的妹妹,用身体的服从换来的。甄沛莹委曲求全的同时,裴本怀也感觉到了一种灭顶的压迫,甄沛莹的牺牲,让他知道,他不成功,便成仁。他不能不去战斗,不能有一点退缩,因为扶持他的人的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种代价变换而成的压力比裴家家族给他的还要大。
    裴本怀度过了很长一阵灰暗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埋头走在校园里,一张色彩鲜艳的传单递到了眼前。他抬起头,一个年轻朝气的女孩子对他笑着。
    “同学,奶茶新品上市,欢迎进店品尝。”
    裴本怀撞开了那拿着传单的手,径直向前了。
    而在当晚,一直只做黑白灰三色梦境的他梦到了彩色的画面,孙妙眉像白天一样梳着马尾,微微地对他笑着:“裴本怀,开心一点吧。”
    裴本怀抓着手术台的边缘,让自己站起来,同时从回忆中清醒了神思。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稳步走了出去。
    汪蒲明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正在给自己注射致幻剂。
    裴本怀瞥了他一眼,从他身边经过了。
    在开门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汪蒲明的呓语:
    “……沛莹,跟我来,我带你走。”
    裴本怀停了一下脚步,最后走出去了。
    站在五楼的栏杆旁,他看见楼下纷纷往往的宾客,场景灯火迷蒙,雕梁画栋,一派烟火尘世。裴本怀想,还是这俗世容人。
    宋思明来到他身边,低声告诉:“陈媛媛在楼下了。”
    裴本怀点点头,下楼了。宋思明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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