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婚姻

59 余情可庆


孙妙眉总算是和陈婧本人见了面。他们约在钱塘春.色的包厢里,一路都避着人,一前一后进来,未落座时相视,有了地下党碰头似的意味,先是一笑。
    孙妙眉没有带别人,王凝坐在席末招待,孙妙眉和陈婧亲近,私语一些略微体己的客套话,陈婧这几年沉淀,气质少了桀骜,虽还是清高,但也知晓了不少左右逢源的本事,两个人坐在一处商量着签约的诸项事宜,倒像两个商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话到一个地步,王凝招了人上酒来,陈婧的经纪人即刻站起,手按在酒瓶口,摇头道:“陈婧喝不了。”
    陈婧微微笑:“哪有那么多顾忌,今天只是见了妙眉姐高兴,喝一点有什么关系?”
    她虽这样说,那经纪人也丝毫不松动,与持酒的王凝僵持着。孙妙眉看了一眼王凝:“不喝就不喝,本就是助兴。”
    王凝撤下了酒,经纪人才缓缓回了座,垂眼看着餐盘,孙妙眉和陈婧说着话,却在偷偷打量他,这样一个不识趣又死脑筋的经纪人,留着弊大于利。
    陈婧以茶代酒,两手捧了对着孙妙眉站起身来,又微微弯了腰,敬道:“妙眉姐,没有你,可以说就没有我陈婧的今天,大恩不言谢。”她说着,饮了茶。
    孙妙眉还未相信陈婧是真的尊敬她,只当她是做戏,便也站起来回了一杯茶水,作倾情演出:“你这说的哪里话?你叫我一声姐叫了有五年了,我早把你当妹妹的,你进了韶光,就是进了自己家。自家人,一定是要照顾自家人的。”
    陈婧闻言淡笑,显然她也明白了孙妙眉对她们关系的不信任,她也没多在意,忠诚和真情是日久才见的,总在口头上挂着,只是想快些捞到好处,必不是打算长久的那类。陈婧今日选择了韶光,十年内她都不准备离开了。
    这顿饭的末尾,王凝掏出了一份合同递至孙妙眉和陈婧,又有一份备稿交给了陈婧的经纪人。陈婧潇洒落笔,那经纪人还想再审查一番,却看孙妙眉陈婧双双落笔,已经将手握在一处去了,他便合了文件,合掌恭贺。
    王凝也拍了拍手。这时是晚上七点五十,孙妙眉站在钱塘春.色隐蔽性极好的后门,挥着手送走了已经上了车的陈婧二人,回身再看王凝,王凝捧着那份文件,对她舒展一个单纯的笑容。
    又一件事了了。
    孙妙眉上车时心情仍是好的,王凝收好了合同,开着车又向她提起了中韩合作的事情,孙妙眉半皱了眉头,王凝趁此提出:“于璇不愿意接,那就换别人吧。”
    “能换谁?”孙妙眉反问一句:“于璇是最适合的了。”
    她说这话半虚半实,实的是于璇的确胜任,虚的是孙妙眉也在意着与于璇的私情。她在娱乐圈已经十五年了,开始的畏畏缩缩到现在的大展拳脚说一不二,她经历了太多,娱乐圈少有真情,更多的是虚与委蛇的勾心斗角,为了名为了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于璇是她在娱乐圈少有的朋友,但说朋友也是过了,两人只是一直交好着,但只这一点不咸不淡的情谊,孙妙眉都珍贵不已。
    何况,于璇近年过得太惨了。
    上次和她一起去一个冒险类真人秀节目,于璇刚被前任卷去房子车子,那时她还过得潇洒,这点钱也没放在心上,然而随着于璇衰老,人气大不如从前,日子也愈发拮据了,接着只在中小地方台播出的抗日剧,尚足温饱罢了。要仅于此还是好的,于璇总改不了从前挥霍的潇洒做派,又分手一个新毕业的中戏学生,挺水灵的男孩,瞧着无心无思,一下子拿了于璇大半家产,转眼傍了另一个金主,那金主于璇惹不得,钱是定然要不回来的了。女明星吃穿用度,就算刻意节省也不让旁人,何况于璇好面子惯了,不肯在表面上降格。
    孙妙眉早有心帮她,但又伸不出手:你帮了一个处在谷底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心,都算是种施舍,孙妙眉施援容易,于璇报答也容易,只是从今以后,两人的地位定然分出个高低贵贱了。
    于璇也不肯接受的。
    孙妙眉恰好手上落了这么一个本子,她看了设定,第一秒就想到了于璇。
    和韩方合作是近两年才起的风尚,今年掀到了顶点,孙妙眉本是无意追赶风潮的,但众多中小公司靠着和韩国艺人合作收效甚大,韶光里孙妙眉虽是大股东,但终究不是她一个人在管,旁的有人说了些,后来滚着成了她“保守”“不懂时势”的高帽,她索性批了两份文件,让他们自己去闹着摆弄吧。
    哪想韶光是大手笔惯了的大公司,既然说了要和韩国合作,必要搞出个和前人现人都比不上的大阵仗,最后还是惊扰了孙妙眉,逼得她详细计划,也为这项目操了点碎心。
    一经涉入便再难开脱,孙妙眉拿了剧本去找于璇,于璇竟是三番两次地拒绝——眼看预定的开机在即,宣传也做了七八分出去,孙妙眉也想着,是不是要考虑着备选了?
    正这样思索着,电话铃响,孙妙眉瞥了一眼便展了眉:“这说着曹操呢——”她接了电话:“于璇,有事?”
    于璇在那头,背景音嘈杂混乱,她嘻嘻笑着:“妙眉,这里还差一个人,你来吗?”
    孙妙眉问:“你在哪?”
    “坤金,”于璇利利落落答道:“妙眉,我可是垮了海口,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不信我能把你叫来,你来不来?——不来,我可没了面子。”
    孙妙眉掐了电话,对着驾驶座的王凝:“调头,去坤金俱乐部。”
    孙妙眉到的时候,于璇正和人拼酒,那靡靡繁闹的声色场面,孙妙眉司空见惯了,视觉疲劳。不过是声色享乐,她走向桌前,于璇抬了头,像是很惊讶地:“你真来了?”
    “你叫我能不来?”孙妙眉无奈道,座下余人也是惊叹的,本是和于璇玩笑,打着赌去了电话,谁能想那高不可攀的韶光女总裁说来就来了,他们本是要拿于璇当笑话戏耍,现在看到真人,促狭心思全无。
    于璇身边正坐着一个小男孩子,此时察言观色,站起来乖巧道:“妙眉姐,坐这里。”
    孙妙眉轻轻撩了他一眼,没做理会。于璇招了手,让孙妙眉坐在她另一侧了。
    那小男孩子尚探了头去看孙妙眉,笑容谄媚,一双眼睛粼粼生波,原是佩戴一副浅灰色美瞳。
    孙妙眉心中冷漠,一个使媚讨欢的奴才,主人尚在,就谋着另攀高枝了。她孙妙眉也是做过这种角色的,但她当时还知自己该是个什么东西,她服侍邵世荣十年,旁的心思未敢生,只怀感恩。
    于璇也懂得身边都是什么薄情玩意,她自知逢场作戏,欢笑一场便罢,也不在乎什么真真假假。她揽了那个灰眼睛的小男孩,渡了一口酒过去。
    孙妙眉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场合,但这五年都历历见惯,更不会拂了于璇的面子,她坐了一会,在座他人蠢蠢欲动要来攀附交谈,孙妙眉抿了点酒,站起来,到前台把账结了。
    再回来时于璇在唱歌,她嗓子是可以的,搪了酒另有风味,孙妙眉坐在一角抬头听了,眼看着于璇仰头饮酒,一滴酒液溢出,落在她的眼睑下,又流淌下来了,在闪烁霓虹里恍然一道银亮亮的泪痕似的。
    孙妙眉在这里坐了有一个小时,才寻得和于璇说话的机会。
    于璇醉意浓重,傲慢瞥着眼看孙妙眉,孙妙眉附耳于她:“于璇,咱们谈谈。”
    于璇应了,两人另开一房间,开足了照明,但包厢里能有多亮的灯?暗暗昧昧不甚庄重,孙妙眉叫人端了茶水,待门关闭,她单刀直入:“于璇,我算是求你了,你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就接了这剧吧。”
    于璇掏了掏口袋,掏出烟盒来,孙妙眉为她点了火,还欲再说,于璇吸了口烟,从鼻子里出来,“妙眉,邵世荣死了多少年了,你一个人好不好过?”
    孙妙眉生了点怒气,她说:“比你是不错的。”
    于璇嗤嗤笑起来,眼角荡出两三根笑纹:“妙眉……”她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那几位,也都不捧我了。”
    孙妙眉知道她说得是谁,于璇一直又几个相好的,颇有财力声望,这几年陆陆续续断了。再听于璇又吸一口烟,吐着烟雾道:“他也走了。”
    这个特别的“他”,说得是于璇的经纪人,两人算是□□关系,经纪人早年对她尽心尽力,于璇给了他不少好处,最后也将自己奖了他,就在前几个月,经纪人带公司新晋的小花于露茵去了。
    这些孙妙眉都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才有意帮她。孙妙眉也并非爱管闲事的大善人,于璇年轻时只是漂亮,漂亮的人娱乐圈比比皆是,难得的是于璇中年增添了别样韵味,不知是不是受了些苦难的缘故——作为商人,孙妙眉欣赏她的价值,作为朋友,孙妙眉爱护她。
    她坐着陪于璇抽了半支烟,看于璇要掐掉,她接了手过去,也抽了一口:烟草这东西,戒的时间再久,一旦重新接触,便又是熟练的了。
    于璇道:“孙妙眉,我搞不清——我们的关系,原陪不上你这样的。”
    孙妙眉用口吞吐云雾,不过肺,她说:“少说这些。”
    于璇道:“瞧你倒是比从前开朗许多。”
    孙妙眉道:“别说我了,你到底是答不答应?”
    于璇道:“我交了这么多年朋友,你不是我最上心的,却是现在混得最好的,更是现在对我最好的。我可能一直欠着你,但我必会回报你。”
    孙妙眉皱了眉:“不要说这些。”
    她拿出包里一个信封,递给于璇:“我那里宣传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你明日去便明日开工,这都是你说了算——”她微微顿了顿,思索着后话是否该说,到最后终是说了:“你辛辛苦苦赚的钱,何苦浪费在那些没心肝的人身上?”
    于璇哈哈大笑,倒是坦然接受了批评,不过她还辨解一句:“我早知道了。我现在不长久地望着一个了——你说的没错,钱赚得不容易——我给你说,”于璇拿了孙妙眉的手机,给她输进去一个微信号:“人活着,也不能太没意思,你看看,我用过几次了,都挺好,拿一次钱就做一份事,可靠得很。”
    孙妙眉低头看手机屏幕,这些勾当把戏她哪里没见过呢?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只无可奈何看着于璇——于璇已然走火入魔,执意要用金钱买一次性的爱情。
    从坤金俱乐部出来,王凝在车上微微寐眼,孙妙眉叫了她,坐进车里,附近街道一片灯红酒绿的热闹,孙妙眉手机一响,她低头看了,裴本怀发信息给她:“我得了两盒官燕,已让人送去了。”
    裴本怀。
    五年了裴本怀还没腻味吗?
    五年,说短也长,说快也慢,五年的光景,让八面玲珑的于璇落魄地和生活犯矫情,让孙妙眉变成了圆滑世故的女商人。五年让所有恨湮灭,让所有罪平和,孙妙眉和裴本怀都没有仇了,他们没刻意合作,但同在一个圈子,难免有利益上的碰撞,孙妙眉看裴本怀送钱来,她也回钱去,一来二往,和乐融融,哪里有仇呢?这都不算变化,变化最大的,是那个久久才回想起一次的人,从鲜活血肉,变成一缸灰土。
    孙妙眉看裴本怀这条短信,忽觉得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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