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婚姻

陈婧婚后不过十天，孙妙眉便遇到了大麻烦。
    开始只是一点风声，到后来传遍了网络媒体，孙妙眉暗暗问了一些人，对方多是含混的。孙妙眉也想了想，得出结论：“不至于，万万不会到这种地步。”
    所以九月一号，限韩令彻底发表的时候，孙妙眉望着平板，心一下子沉了。
    王凝来到办公室劝她，“好在才拍到二十多级，悬崖勒马，还算幸运。”
    孙妙眉心道你还不如不要劝呢，王凝提醒了她，《贫困女王》都拍到二十多集了，换演员来不及，相应号召剪片子也下不了手，这部剧，算是彻底扑街了。
    孙妙眉心疼钱。
    王凝告诉她还要支付赔偿金。
    孙妙眉站起来，“凭什么？”
    王凝苦笑：“当时合同签得太死了。”还想着继续安慰孙妙眉：“咱们家算是好的了，你看那谁，用自己的积蓄连投两部片子，只等明年占据各大卫视，翻一翻二线的身呢，现在还不是打了水漂？”
    这句仍没说到孙妙眉心坎上，她听那句“打了水漂”，立刻推人及己，脑中出现家财散尽付与江河的画面，又一阵新的疼痛。
    到中午用餐时她还思索这事，忽然想起一个月前裴本怀那句莫名其妙又莫测高深的：“妙眉，力所能及便可，不要太激进了。”，想来这家伙当时就是知情的。裴本怀的门路远比她多。
    孙妙眉牙齿后根作痒，她翻着手机，一下子又看到了有关裴本怀年末大剧的宣传，就是他演一书生剑客的那部，《贫穷女王》开机比他早半个月，本是要与他一同竞争寒假收视的，现在可好，《贫穷女王》不战而败。
    孙妙眉愈看新闻稿里顾盼生姿的裴本怀愈是愤慨，由是第二天在一个慈善晚会上相遇，两人远远打了照面，走近时裴本怀轻声浅笑问好，孙妙眉理也未理。
    孙妙眉落了坐，后面两排坐着于璇。
    于璇得知《贫困女王》无法播出的消息，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会得到赔偿，也不算竹篮打水。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对荣辱看得也淡了，红不红已经无所谓，红了更好，不红也要将日子过下去，且红与不红，都需要钱。
    于璇有了钱，便没了烦恼。
    孙妙眉反而愧疚更多，想当初信誓旦旦对于璇作保证的是她，怎么能让人空振奋一场。她心里有点主意，要给于璇再找个本子。
    晚会竟有裴本怀致辞，孙妙眉听到一半，明白了缘由：裴本怀去年一年里，捐了一百多所希望小学。
    鼓掌处孙妙眉也鼓，她坐得很靠前，镜头不时会扫到她，她鼓得真诚，鼓得用心。
    台上的裴本怀致辞完毕，下台时顺着掌声最热烈处望眼，看到了满面虚伪的孙妙眉，他笑了笑，同样是满面虚伪。
    裴本怀曾说孙妙眉：“你我是一类人。”他没有妄言。
    慈善晚会后有晚宴，孙妙眉与裴本怀又一次狭路相逢，围观众多，孙妙眉先举了杯子敬酒，裴本怀碰杯回应，两人同时用嘴唇沾了沾液面，翩然地分开了。
    孙妙眉和一位导演搭讪，联络着感情，导演起先热络专一，后来朝孙妙眉后面招了手，“本怀，来。”
    裴本怀走来：“张导，好久不见。”
    张导快活地道：“真是好久没见了，最近忙吗？”又指着孙妙眉：“这是韶光……奥，你们之前合作过的。”
    裴本怀道：“看您这记性，我和妙眉姐已经有六七年的交情了。”
    孙妙眉道：“是啊，自《呈堂》起。”
    “说到呈堂了，”张导想起来：“《金牌律师》听说过么？这本子在我手上，正在找主演，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
    孙妙眉道：“《金牌律师》不是让晋江台买了版权么，去年的事了？”
    张导笑：“晋江台拍不了了，限韩令一出，他们砍掉两个综艺，夭折三部电视剧，今年周转很难，听说准备再重播去年和前年的热播剧来缓解——到这种地步！”
    孙妙眉听及此，有意无意地看了裴本怀，“韶光……倒是有人……”
    裴本怀道：“几时开始试镜？天唱也有几个不错的。《金牌律师》的原作我粗略看过，倒有几个气质接近的。”
    张导微笑着拍裴本怀的肩膀：“好好，你们帮我留意下就好。”
    孙妙眉站在一旁，望着故作谦卑的裴本怀，又一次没了话说。
    晚会结束，孙妙眉抓着小坤包上她的车，坐进去没有多久，车窗被人叩响，孙妙眉摇下窗户，裴本怀在车门前俯下身子，“妙眉，有些事想和你谈。”
    孙妙眉开了车门，“进来。”
    裴本怀坐进来，先看了一眼前排驾驶座，一怔：“邵世荣？”
    孙妙眉对谢祖安说：“你下车去。”
    谢祖安应了一声，下了车。
    裴本怀挑着眉看她，无比讶然地道：“他这是……你们这是……”
    孙妙眉玩着手机，头也未抬：“是挺像的，比邵世荣还小上两岁。”
    裴本怀有些明白了，便莞尔道：“学姐，没想到你做派也这样潇洒起来了。”
    孙妙眉扔了手机，“你要谈什么事？”
    裴本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U盘。
    孙妙眉问：“这是什么？”
    裴本怀道：“《金牌律师》的剧本。”
    “怎么在你这儿？”
    裴本怀微笑：“你没有听出来么，张导不过是想卖这个本子，才和你我搭话，U盘和协议都带着，生怕人反悔。”
    孙妙眉不得其解：“他为什么要卖这个本子？”
    裴本怀把u盘放在孙妙眉的手边：“他根本没有打算要拍，买下这个，不过是为了转手获利。”
    裴本怀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孙妙眉的问题，孙妙眉也习惯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裴本怀道：“合作吧。”
    孙妙眉冷笑，她还记得《双星罗盘》的事，电影到最后上映的时候，海报是改成两个人的了，一左一右，领衔主演的名字就隐在人像的下面，按左右排版，卡司却还是天唱艺人在前，韶光艺人在后的。根本是换汤不换药，裴本怀一向言行不一，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如此先例，孙妙眉敬谢不敏，“抱歉，韶光刚赔了《贫困女王》，你应该知道的，实在拿不出其他精力了。”
    裴本怀笑笑，而后道：“主演可以由韶光定。”
    孙妙眉亮了眼睛，却仍不动声色：“还是算了吧，谢谢裴总好意。”
    裴本怀盖住了孙妙眉的手，一下子惊住了她，然而抽身不得，故汗毛倒竖着听裴本怀有什么话说，裴本怀却是看着孙妙眉身后的车窗，缓缓地道：“妙眉，你怎么总对我这样生疏，我们已相识七年了。若从学生时代算起，十几年也是有的。我一番好意，不过是想分享些好处给你。”裴本怀停顿一下，将孙妙眉之前那句话扔回给她：“妙眉，让我寒心啊。”
    孙妙眉甩了他的手，“恶心。”
    裴本怀并不恼，他的确明白刚刚他何等造作。他坐了回去，靠在车椅靠背上透过车窗看到了站在外面等候的谢祖安，对方背对着汽车，捻着一根高底花坛里折下的树枝，像持烟一样拿着，很像是烟瘾犯了。
    裴本怀状似无意地问孙妙眉：“你的车里有了烟味，是你？”
    孙妙眉不耐烦：“关你何事。”
    裴本怀问：“你的司机抽吗？”
    孙妙眉暗自蹙了眉，这点她又何尝没有怀疑过，然而谢祖安是不抽的，碰见她抽烟，还会偷偷咳嗽。
    裴本怀见孙妙眉不作答，也就不问了。他将u盘就留在车里，施施然下了车，关上车门的声响惊动了谢祖安，谢祖安转过身来，打开了驾驶座的门。
    裴本怀对他笑了一笑，但谢祖安好像没有看到。
    车子绝尘而去，裴本怀回了身，打电话给宋思明：“你去找陈媛媛，无论用什么方法，问出她那天的事到底成了没有。”
    宋思明懒洋洋地：“那焦骨头的DNA都验过了，你还疑心什么？”
    裴本怀也觉得自己多虑，笑了一笑，“你再问一问。且陈媛媛也不该留着了。”
    宋思明道：“可以，但要等我从北京回来了。老爷子最近看我很紧。”
    裴本怀道：“你保重。”
    孙妙眉拿着U盘在手里把.玩，车到鑫悦停车场时，她也略有了主意：既然裴本怀将主演的选择权给了她，那干脆男女主都订成韶光的……但思来想去，韶光又没有符合原著的人选，孙妙眉心思一转，想到了于璇。
    下车的时候，孙妙眉已经完全计划好了此事，但板上还未钉钉，孙妙眉只是想想，并不准备向裴本怀事先表露态度。
    谢祖安为她提包，站在她身边，像一个高大的保镖——虽然谢祖安并不是很强健的身材，孙妙眉向他提过，说他应该办一张健身卡，谢祖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孙妙眉是有些失望的，且暗自认为谢祖安不识相，她付了钱，便有权利设定服务要求，谢祖安的背影并不是很像邵世荣，有些畏缩和孱弱了，没有一点轩昂神气，孙妙眉很不满这点。
    两人到了房间，孙妙眉换便服，谢祖安为她拉下了礼服拉链。孙妙眉吐出一口气，道：“又胖了。”
    谢祖安轻轻说：“没有，这样很好。”
    孙妙眉回头对他笑了笑，本是要笑他口是心非的，但一回头，被谢祖安真诚流露的一些东西吓到了，她又回过头去：“你帮我把电脑拿过来。”
    谢祖安照做。孙妙眉换了衣服，坐在床边将《金牌律师》的剧本打开，如假包换。显得裴本怀坦荡无比，然而他和张导签了合同，孙妙眉就算有了剧本，也不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谢祖安坐在她身边，拿了一本孙妙眉订的杂志看得投入，孙妙眉瞥了他一眼，突发奇想：“诶，谢祖安，你要不要演这个剧？”
    谢祖安半响茫然然抬了头，看着孙妙眉。
    孙妙眉道：“我说过要给你投电视剧。”
    谢祖安半响回答：“还是算了吧。”
    孙妙眉问为什么。
    谢祖安低垂眼睑，有些落寞：“太久了，忘了演戏是怎么一回事。”
    孙妙眉说：“你不是一直在做龙套？”
    谢祖安好像被孙妙眉龙套一词刺中了伤心地，将脸片回书里，说：“还是算了吧。”
    孙妙眉坐在原处一会，起身拿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剧。
    谢祖安抬头看了一眼。
    孙妙眉用网络搜索谢祖安那部《深宅惊情》。
    谢祖安问孙妙眉做什么。
    孙妙眉抱着枕头靠在床头：“还未看过你演得戏。”
    谢祖安无奈道：“没有什么好看的。”
    孙妙眉在谢祖安出场时皱了眉，她轻声问：“你那时是怎么是内双？”
    谢祖安从书里抬起头，拿过了孙妙眉的手，在眉骨、眼皮、鼻子、下巴处划过：“都整过一些。”他说的坦荡，娱乐圈整容并不是罕事。
    孙妙眉回头抱着谢祖安的脸庞研究，半响笑了：“你倒是为脸花了不少钱。”
    谢祖安轻轻避了孙妙眉的眼，说：“就这样还是没红。”
    孙妙眉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此丰茂，他高高的眉骨，挺直的山根，优雅的下巴，组成一幅落寞贵族的样式，孙妙眉说：“我给你投歌电视剧吧。”
    谢祖安却看向电视：“你看看，我要演感情戏了，你先看看，说不定要收回刚刚这句话。”
    孙妙眉没做理会，只说：“这部剧早有热度，不怕捧不红人。”孙妙眉淡然道：“我不也是歌手出道，半点演技也无，挑了个好角色，靠角色红的么。”
    谢祖安怔然，他看着孙妙眉，良久问她：“你不喜欢演戏？”
    孙妙眉坐起来身，面向电视，只给了谢祖安一个无波无澜的侧影，“我喜欢，只是有时候会恨自己没有天分。”
    “你喜欢唱歌？”谢祖安问。
    “还可以，至少我有天分做个歌手。”
    谢祖安沉默一阵，电视里的他双目含泪，望着成为他父亲姨太太的校园初恋，嘴角是柔弱的，眼神是倔强的，眉头是无措的。
    孙妙眉陷入一个热而软的拥抱里。
    谢祖安最后问她：“那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孙妙眉不知怎的，就说：“我从前是医学院的。”
    谢祖安搂紧了她一些。
    孙妙眉继续道：“从前也没觉得学医有什么好，也就是这几年，总想从前的事，还会梦到大学里的建筑。真是不知道怎么了。”
    谢祖安轻轻捧过她的脸，细细吻她。
    孙妙眉没有推拒，过了一会开始回应。
    电视里的少爷卷起袖口，烧掉了存留许久的书信，怔怔望着火焰，他抱着手臂，将皮肤握出青白色的手印。那手印淡了，泛出红色，映着几颗小痣，有一种凄惶。
    床上谢祖安撑着上身，依旧从床头柜拿避孕套，手臂上的确没有什么强硬的线条，依稀有点肌肉的影子，但因为皮肤白皙光洁，有了松垮垮的视觉印象。这点松垮也落入了孙妙眉眼中，谢祖安肤色有些病态，和邵世荣也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