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白雪

21 乱蓬篙


“小……”
    傅季珩还没来得及出声,手已经被裴蓁一把握住,他又低下头去摸了摸傅季珩的头发,傅季珩便像是安心了一般,继续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傅季珩的鼾声继续响起,裴蓁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确认过傅季珩确实没有醒来之后,裴蓁又在火盆中加了近一倍的寻仙引,并且又确认了门栓已经插好。做完这一切,他又重新点燃了那站小小的灯,向着书柜处的小门走去。
    那小门很窄,大约只能容许一个人侧身通过,裴蓁将地上的书重新放到书柜中,才慢慢的穿过了那道小门,小门后是一道深深的长梯,长梯一直通向一个暗室,暗室之中黑暗无光,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
    裴蓁将手握成拳头,努力为自己壮了壮胆,一手举起蜡烛,一手抚摸着墙壁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裴公子还是来了?”
    黑暗中,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是每一个字都直击裴蓁的耳膜。
    “我以为我的陷阱下的太明显,你根本不会在意,没有想到你还是来了。”
    其实每个高门大户的府邸中都会有这样的密室暗道,这实在是很常见,也不必惊奇。
    而且如果裴蓁读过书,认识字,他一定不会打开这个暗格,因为那副画上清楚的写着一个成语:
    “请君入瓮”。
    第二日清晨。
    傅季珩一直睡到了午后才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并且对自己睡了将近一天一夜毫无知觉,他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探了探身边,才揉着额头皱眉问了一句,“裴蓁呢?”
    “不知道。”青萝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世子来吩咐过了,如果二公子醒了,就请二公子去书房一趟,说是,有关裴公子……”
    不知为何,傅季珩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急忙翻身下床,衣冠不整的冲向傅季瑛的书房,也不顾青萝的阻拦,便急忙推门进去。
    “季珩?”
    随着傅季瑛一贯轻柔温和的问候,门也应声打开,傅季珩只穿着中衣披着外衣,长发松散在肩头,满脸焦急的向书房中探看。
    书房中有一人跪在傅季瑛面前,只留给傅季珩一个雪白削瘦的背影,傅季瑛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托着那人的下巴迫使他回头去看。
    “你告诉季珩,你的洛大人叫你来找什么东西?”
    傅季珩有些呆滞的站在门口,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面孔,满脸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那个人正是裴蓁,只是他向来刻薄的眼睛里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反而是一丝淡淡的恐惧。
    傅季珩从未见到过裴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他在害怕什么?是害怕大哥对他严刑逼供,还是害怕自己会对他失落伤心,会结束那份无休无止的喜欢与纠缠。
    他始终想不出问题答案。
    燕王府,春日午后。
    燕王傅景暄手持一杆银白色的□□站在庭院之中,虽然三月的春风还带着淡淡的凉意,但他的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孔上已经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燕王的母亲福贵人只是皇帝做太子时的侍弄花草的小小侍婢,不仅相貌平凡,而且大字不识一个,若不是皇帝一时酒醉,大概永远都不会与她有任何的关联。
    福贵人命中有福气,只是一次临幸便怀上了皇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从任人捏扁搓圆的小宫女变成了宫里的主子,唯一不变的依旧是门庭冷落,默默无闻。
    只是傅景暄五岁之时,当时的太子,当今皇帝的侧妃贤妃去世,皇帝心痛不已,踏入后宫时只是探看贤妃留下的小女儿傅景朦,就连皇后宫中也鲜少踏入,更不要提小小贵人。
    福贵人三十五岁时突发重病,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傅景暄遍请宫中太医依旧医治无果,就连皇帝也不愿意再见她最后一眼。那夜中秋佳节繁星无月,皇帝独自抱着小女儿思念故人,福贵人一声的福气用尽,如同残叶枯蝶一般在秋夜的枝头坠落。
    皇帝对太子向来要求苛刻,三皇子傅景昱年纪尚小,又有母亲日日陪伴,世人只会觉得皇帝长情,傅景暄却明白金碧辉煌的皇城之中的人情多么单薄,于是他自请离京,前往西北守军中历练,在大漠之中斩寇杀贼,最终成为了名声赫赫的大周燕王。
    一套枪法操练结束,高大矫健的燕王将□□重新放回原处,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
    “殿下!”就在此时,一名白衣护卫突然出现在庭院里单膝跪地,他的神情十分慌张,一头冷汗浸湿脊背。
    “怎么了?”燕王伸出手去扶起他。
    “殿下……虎符……不见了……”
    书房之中依旧十分沉默,太阳沿着天边缓缓下落,最后剩下一轮暖黄色的光华。傅季珩什么都没有说,并且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你的洛大人叫你接近我弟弟,对不对?”傅季瑛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语气却平淡的如同机器一般毫无起伏,“小侯爷对你的羞辱是安排好的;二公子痴痴的迷恋着一个男娼也不过是用了一味无色无味的‘词牌名’,洛大人真的很厉害,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裴蓁依旧低头不语。
    “只可惜有些东西还是安排不了的。”傅季瑛走上前去,微笑着看着裴蓁,“(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终究不过是一个低三下四的贱人,洛子辛觉得你有本事勾引我弟弟,我却不懂他有什么自信觉得你能找到他要的东西。”
    “别说了……”裴蓁依旧没有抬起头,口中嗫嚅的发出三个声音极轻的音节,却仿佛用尽了身上的力气。
    傅季瑛真的没有再说下去,他抬起头,看了看定格在门口的傅季珩,似乎在等着他的反应。
    傅季珩走上前去,一向微笑着的憨厚面孔上却出现了几分狠厉的神色,只是短短的狠厉之后,却是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裴蓁。
    “洛大人是什么官?”
    沉默了许久,傅季珩终于缓缓开口,“他答应给你什么东西?”
    “世子!”
    就在此时,一个十万火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人十分焦急的一把将门推开,也不顾傅季珩和裴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傅季瑛面前。
    那人正是太医顾青岩,明明还是春天,他的额头上却覆满了一层细汗,看上去十分紧张。
    “青岩,怎么……”
    “虎符丢了。”顾青岩有些沮丧的看着傅季瑛,“燕王的虎符不见了……”
    “洛子辛……原来如此……”傅季瑛温和的面孔上突然出现了几分戾气,眼神也变得锋利了许多,他走上前去一把扯住裴蓁的头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打的集中,裴蓁的脑袋似乎都有点犯晕,眼前的东西也都变得有点不太清楚,他猛的咳嗽了两声,一股腥甜的热流突然从喉咙深处传来,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有浓稠的血液从嘴角缓缓流出来。
    刹那间,他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人会立刻蹲下来对他嘘寒问暖,只是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就连裴蓁自己也觉得十分可笑。
    “声东击西,洛子辛还是下了一招好棋,我原以为你是洛子辛的棋子,没想到你只是一枚弃子。”傅季瑛面孔上的暴戾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神情,他扭头看了看顾青岩,吩咐道,“青岩,你去请洛大人来,派人去新安县请洛大人来。”
    他从袖口处取出一枚金色令牌,交给了顾青岩,“这是太子府的令牌,切记不要叫燕王走漏风声,一定要瞒过太子。”
    “哥……”傅季珩不知道发生何事,他低头看了一眼脸颊高高肿起的裴蓁,有点迟疑的叫了一声。
    “这不怪你。”傅季瑛揽过弟弟的肩膀,半推半就的将他推出门外,“哥哥还有事情要做,无论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世界上都会有更好的。
    “可是……”
    傅季珩迟疑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下去,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他回头看去,裴蓁那张狼狈不堪的面孔却是微微扬起,冲着他说了一句话。
    口型大约是三个裴蓁从来没说过的字:对不起。
    劳军的官银从来都没有丢,而是以另一种名义被偷偷送到了西北守军的驻地,这种名义叫做“宁王府变卖的田产”。
    因此西北军非但没有哗变,而且还对朝廷感恩戴德,尤其记住了爱兵如子的燕王和仗义疏财的宁王世子。
    为了表示感谢,燕王将调兵的虎符分作两半,另一半交给了傅季瑛。
    皇帝长情,心里一直留恋着死去的贤妃,所以对太子向来要求苛刻,更对燕王不闻不问,将太子变成了表面温和内心自卑的家兔,也将燕王放养成一只由北地鲜血荒漠中成长的狼。
    太子像皇帝一般长情,心里一直留恋着死去的燕王细作赫连曜,因此对傅季瑛始终怀恨在心,因此不愿对地位高贵的太子妃施以有一分温存,因此才会在赫连曜死去后的几天中都颓废狼狈如丧家之犬,才会在烟花柳陌中遇到裴蓁。
    长情是帝王家最应该舍弃的东西,若是父子二人都长情恋旧,只会父子不成父子,君臣不成君臣。
    良禽择良木而息,在陪着太子长大的傅季瑛心中,这个乖张又长情的人始终不可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皇帝虽然子嗣稀少,却不止有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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