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是条蛇

20 远谪


永泰二十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这一年,先是北方暴雨,继而天降祥瑞,神龙现世。到了七月,边境又隐隐有动乱的迹象。
    而东宫储君叶昭和,就是在此时,奉了圣旨,出京往北境劳军而去。
    她离开长兴的这一日,天上起了风,大风裹挟着狂沙,吹得人脸生疼。街市道路两旁的商铺门头,都纷纷关紧了大门。
    叶昭和在东宫卫队的护卫下,乘着凤撵缓缓驶出了长兴城。往日繁华的长兴城中,今日寥寥无人。只有马儿的铃铛声,孤零零的回荡在空气中。
    忠平候李朗负手站在城门楼上,看着叶昭和远去的车队,久久无语。
    一缕紫色的幽光碰了碰李朗蓝色蔽膝的下摆,看李朗没有反对,而后放肆大胆的缠绕了上来。亲昵的搂着李朗的脖子。
    李朗叹了一口气:“其楠,叶昭和已经远走,东宫储位是齐国公主的囊中之物了,你的愿望,就快要达成了。收手吧!”
    奇怪的是,周围站岗执勤的兵士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远方,仿佛像是没有听到李朗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看到这一缕奇怪的紫光一样。
    一道妖媚的女音传来:“不,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一个紫色的人影在光中逐渐现出身形,体态婀娜,眉眼含情,正是罗贵妃。
    罗贵妃目光紧锁着李朗:“不,只要叶昭和活着,我就如鲠在喉。不得安心。我要她死。”
    “何必呢!叶昭和被发配到北境荒芜之地,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有生之年,她都会被陛下软禁在北境。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其楠。”
    罗贵妃嗤笑一声:“李侯爷,这个时候你开始心软起来了。当年你带兵攻打我苍罗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给我的族人留条活路,怎么不见老皇帝给我的父兄留条活路,现在想让我饶了他的女儿,做梦!当年我所遭受的屈辱,我都要一一加倍在叶昭和身上讨回来。”
    罗贵妃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又对李朗说道:“你莫不是后悔了,李朗?”接着罗贵妃又嗤笑了一声:“当年你信誓旦旦,一边在我耳边保证带我远走,转身却对我的族人亮起了屠刀,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心软呢!”
    罗贵妃这话正好戳中了李朗的心窝。当年他还是一介布衣之时,曾云游天下,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个美丽的异族少女,当他准备向少女提亲之时,恰巧天下烽烟起,他被家族三道急令召了回去。再见面之时,已经是在赵国攻打苍罗族的战场上。
    李朗叹了一口气,对罗其楠的愧疚,是他这辈子心底最深的伤疤,为了弥补罗其楠,他甚至愿意违背本心,扶助无能的叶英和登上皇位。
    李朗看着满眼怨毒的罗贵妃,眼前渐渐模糊。面前这个女子,尖酸刻薄,满身戾气,和昔年南山脚下,蒲公英花田中的明媚少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那你还想怎么做?派刺客做掉叶昭和吗?”
    罗贵妃捂着嘴轻笑了起来:“怎么能做这么血腥的事情呢!这可不是淑女所为。李大人,本宫只是想再借用一回你的宝贝儿子李鹤。毕竟,他可是对付叶昭和,最好的一把刀!”
    说完这句话,罗贵妃的身形复又消失在紫光之中,结界散去,最终城楼上只剩下李朗一人。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慢慢走下台阶,只留下一个微微佝偻,鬓发斑白的背影。
    雍州是大赵最北方的一州,雍州和胡地接壤,数年来双方爆发过大大小小数十次的边境战争,为了加固城防,苏岚主政期间,加驻城池,磨炼精兵,没有一丝懈怠。
    因此,叶昭和掀开车帘,迎面而来的就是高耸的青灰色城墙。高而锋利,这是叶昭和对雍州城第一印象。
    车队还未靠近雍州城,远远的就看到,城门打开,一列队伍全副戎装,朝他们急急奔驰而来,将东宫的车队团团围住。
    东宫侍卫们纷纷拔出长剑,马头朝外,和来人对峙着。秦铮的副手着急喊了声:“将军。”
    秦铮竖起手掌,示意他不要冲动,先分辨眼前的情景再说。
    他右掌扣住腰间的剑柄,不动声色的问道:“殿下奉圣旨来雍州劳军,苏将军这是何意?殿下凤驾面前失仪至此,可知你犯了以下犯上之罪!”
    苏岚闲闲的握住缰绳,勾唇一笑:“秦将军是奉了圣旨,巧了,本将手中也有。”
    苏岚做了个拱手向长兴城方向行礼的动作,而后道:“陛下圣旨,东宫不修私德,着其闭门在雍州城中反省,如无朕之圣旨,不得离开雍州。”
    说完,苏岚厉声问道:“秦将军对本将拔剑相对,莫不是东宫打算抗旨吗?”
    秦铮怒火中烧,正想和苏岚理论,却听到后面凤撵中传来叶昭和的声音:“阿铮,住手!”
    “罢了,既然是君父的命令,孤领旨便是。”
    听到叶昭和这样说,苏岚心情大悦,她哼着小曲吩咐道,东宫卫队先行,雍州守军在外护送殿下凤驾。马上前往雍州驿馆,不得耽误。
    秦铮路过苏岚身边,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是女人,苏岚,我真想揍你一顿。”
    苏岚听了这话没有生气,反倒说道:“秦将军莫不是害怕自己输给我,才故意说这话的吧!我为女子又如何,提枪上马,征战杀伐,男人能做的,我一样能做。用不着你来让我。”
    说完,调转马头,往前走了。
    永泰二十一年的八月,郑国公薨。郑老国公是最早跟随永泰帝起义的老臣之一。和永泰帝并肩走过了十几年打天下的艰难岁月。在立国以后,老国公也是本本分分,处处低调谨慎。更为难得的是,无论朝局如何,老国公在夺嫡一事上始终保持中立。
    郑老国公的突然离世,让永泰帝大为哀痛,永泰帝下旨辍朝两日,亲赐给郑国公府“奉天辅运”的丹书铁券一块,并且命齐国公主叶英和代表自己前往郑国公府吊丧。
    谢言一身重孝,跪坐在灵堂上守灵。
    他神色憔悴,肥大的孝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上首躺在黑木匣子里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父亲是武人,不善言辞,二十多年来,他记忆中的父亲就等于家法和军棍,还有家中的一地鸡毛。
    越是这样,他就越和父亲唱反调。父亲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就一定要和他反着来,父亲夸秦铮武艺出众,夸王昇年少有为,夸李鹤才学深厚。他就跑去青楼楚馆,日日流连于茶肆酒巷。
    耳边终日萦绕的是母亲和祖母把他抱在怀里的哀嚎,和父亲无深长无奈的叹息。
    而如今,支撑郑国公府的擎天柱轰然倒塌,朝中家内,一切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当身前那个为他遮风挡雨的高大背影轰然倒塌,他再也没有逃避的借口,他是郑国公府的世子,是谢家的家主。如今朝局纷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把整个家族赔进去,他必须足够的小心谨慎,带着谢家这搜大船安全驶过暗礁。
    叶英和提起裙摆,轻手轻脚的走到灵位前,为郑国公上了一炷香。
    谢言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齐国公主来看家父。
    叶英和道:“老国公为大赵操劳半生,鞠躬尽瘁,本宫理应如此。”
    叶英和环顾四周:“老国公辛苦一生,创下这大好的家业,世子可有心保全了?”
    谢言抬头看着叶英和:“殿下这是何意?”
    “世子是聪明人,本宫就直说了,本宫这次来,是想邀请世子和本宫并肩作战,继续两家的情谊,谱写一曲流芳百世的君臣颂歌。”
    “殿下抬爱了。殿下身边能臣众多,谢言一介浪子,不敢近身。殿下还是请回吧!”
    叶英和唇角高高翘起:“若是我拿秦铮来交换,不知世子肯是不肯?”
    提到秦铮,谢言猛然澄圆了眼睛。
    叶英和端起端起乌木茶几上的小盏,慢悠悠的轻抿了几口,而后说道:“天元节之日,世子临窗而立,痴痴看着那人。本宫实在不忍心世子独自一人忍受相思之苦,才好心帮世子得到所爱。”
    谢言咬牙切齿的看着叶英和:“连殿下都看出来了?”
    不错,他对秦铮有种难以启齿的感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开始下意识的关注那人,和那人针锋相对,做出种种愚蠢的事情,只为了吸引那人的注意。他以为那是因为两人天生气场不和,才会针锋相对。直到上次寿山遇险,他被那人所救,在那人的怀中醒来时,看着秦铮干净的下颚,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情根早已深种在心。
    “那又如何?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拿我谢氏全族的命来赌。”
    叶英和曲腿半蹲在谢言面前:“本宫只要世子继续保持中立就够了。眼下淳西六氏,李苏两家已经为我所有,朝中我有忠平候压制局势,塞外我有苏岚替我控制东宫。而叶昭和手中只有一个英国公府,她本人又被圣旨困在雍州,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这场仗我赢定了!”
    “在不久的将来,朝中将会有一番大动作。本宫希望郑国公和您无敌的朵颜三卫能继续为陛下镇守边境。仅此而已。”
    谢言看了叶英和一眼,吐出两个字:“成交。”
    叶英和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心满意足的拥着李鹤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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