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告别

跑出来的时候那人已不见踪影，我想了想往她们宿舍楼找去，却在楼下的凉亭里看见木静。她背对着我坐着，齐肩的头发披散下来，头低着就遮住了整个脸庞。不知道我和李老师的对话她听到了多少，担心她因此会更加误会，我站了半天也只喊了她一声：“木静。”
    “现在的结果，你满意了吧。”她抬起头来，却并不看我，冷冷的抛出这句话。
    我知晓她依然误会，也不强力辩解，走近她些，仍是不高不低的语调：“你和李克明老师的谣言，学校已经传开了。我本想去找你，结果你不在。我去问李老师这件事，只是想把这件事搞清楚。”
    “现在清楚了吗？李老师要离开学校，我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我当她是气话，“木静，我也没想到李老师会做出离开的决定，但是依他今天的话，他早已有了这个打算啊。”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逼他走？”木静喃喃自语，“谣言吗，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你说什么？”
    “我说，”她站起身，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我喜欢李克明。”
    我喜欢某某。木静说这话时，已经把自己推进了深渊，我知道她一旦认真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每个女孩子对待感情一旦认真，也都是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的吧。但我宁愿木静还是那个视爱情如粪土，一步步计划人生的异类，也不想看见她把自己在错误的感情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疯了，他已经有了未婚妻，有了家庭，你喜欢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是吗，他不是还没结婚吗，哪来的家庭，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不挣开，只是好笑的看着我。
    我无力的松开手，“他订婚了，他就只属于那一个人，你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就成了，第三者。”我咬咬牙才把最后这个词语说出来，继而道，“而且李克明，他只是欣赏你的才华，他并不喜欢你。”
    说完这些我仿佛被抽掉空气般难受，颓废的坐下，这些一戳即破的事实确实不应该我来对她说。命运对木静已经不够公平，今天的事情我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双手无力垂下，我觉得自己卑微的没有丝毫的力气。
    木静呆立了许久，终是冷笑了一声，“对，我是不确定李克明到底喜不喜欢我，可是他说过，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有一次他在班上发了好大的火，撕了好多同学的画，那次考试有人提前泄露了习题，班上每个人都是零分，只有我不是。他说他相信我。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认真的和我说过这句话，林荼，连你也没有，就像这一次，你始终是不相信我的。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了。我想让自己轻松一点，就任由他错下去，可有时候，错比对来得更难。我能够努力做到不去想他，可我做不到每一次他在我身边的时候，装作无动于衷。只是想着我该怎样去，迎合他的喜好，像别的同学那样和他自如的谈笑风生。我像一个笨蛋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去找他，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却把他吓跑了。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其他人知道了，每天都有人去问他，我知道他一定很烦，为什么，林荼，为什么连你也要去逼他，一定要逼他离开学校！”
    “我没有，木静，我知道你会这样想。但我真的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她说了这么多，我的几句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我跟你说这些，是害怕以后不知道该说给谁听了。林荼，你不用在这白费力气的劝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选的什么也再和你无关。我们，也不再是朋友了。”
    我们成长的过程，失去和得到来回循环，有人说，不计较得失，相信岁月终会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可我是那样贪心，我宁愿永远是那个闷热的夏天，蝉鸣聒噪，木静从身后递来的鼓励纸条：临近考试，要稳住啦，我相信你可以的。娟秀的字体仿佛在我心里注入一道清流，前方的目标再过明确，也比不上身后力量支持的温暖。
    所以我一直相信，木静再过冷淡，对于我，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吧。然而今天的对话，我却预感到，我们之间会比陌生人隔得还要远。正如她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我也无法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寝室，才望见我们的楼层时，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我浑然不觉的继续向前走，却被那人一把拉住，声音难得急躁的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怎么也不来补习，快考试了还乱跑什么！”
    我稍稍清醒了一点，对呀，我是个学生，我最大的任务不就是读书考试吗？为什么老是有别的事情让人这么难受，考试一次两次不尽人意还可以下次补上来，那么友谊呢，破碎了还可以再来一次吗，还有……我望着眼前的人，问他：“考试真的很重要吗？”
    “什么？”
    “辜姜亦，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失去夏戚戚，还有陆坦。这些和考试比起来，哪一个比较重要？”
    听到这些，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去找木静了？”
    “嗯。”我点着头，刚要开口，眼镜像上了雾气一样突然模糊了，“姜亦，我和她，我们，她说，我们……不是朋友了。”胸口像被人揍了一拳迅速疼痛起来，我蹲下身，感觉他在我背上轻轻的拍着，抽噎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样变成了大声哭泣，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青春里，泪水至少占了一半的篇幅，而无言的陪伴，让这些伤感在时间面前变得微不足道。我知道他也许不会懂，女孩子友谊的微妙和脆弱，但我还是很感激，就这样静静的守在我身边，让我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
    在下课之后，大家陆续离开，木静在教室外拦住了李克明，“这就是你说的解决办法？”
    李克明扶了扶眼镜，没有说话。
    “你要走了，对吗？”她顿了顿，“去哪里？”
    他终于开口，“木静，我希望你仔细想一想，对我而言，你只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就只是师生关系，你……”
    “我知道！你别说了！”她尖利的声音打断她，“我现在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是不是要走？”
    “对。”
    “好，那我也走。”
    “别再说孩子话了。”他无奈的苦笑，“本来是不打算说的，既然你提前知道了，今天的话就当做告别吧。”
    他转身欲走，木静又伸出手拦着：“你害怕对不对？害怕毁了你自己的名声？”
    这个女孩，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力，与一些尖子生相比，她却更多了一份成熟冷静，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心理却像历经沧桑的老人一般通晓世理。他曾窃喜过自己遇上了天赋异常的学生，他甚至能看到她的未来一片坦途，就在他自以为没有什么能阻碍她的道路上，自己却无意间成为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多出的一句问候，全心指导的一幅作品，小成就的鼓励和失意的适当开导，一切的一切，作为老师，不可能没有一点私心，就像一个石匠耗尽心力终于快要打磨成一个珍品，却突然间被迫停止。亲爱的石匠啊，你一心一意雕刻的过程中，却没有发现一些事情早已悄悄变质，朝着你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丢掉手中的石头。
    丢掉它，它会遇到更好的石匠。
    “对，我害怕，害怕学校的校规，害怕最后我被扫地出门，颜面尽失，全校的学生都会知道，说不定龙台的人都会知道，我李克明没有师德，妄为人师。而你呢，只不过是被老师蛊惑的不明白感情的小女生而已，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我们的处境，能一样吗？”
    木静不相信这些话从面前的人口中说出，那样冰冷不含丝毫感情，她怔怔的问：“你真得这么害怕？那么在乎你的名声吗？”
    他正准备说出更狠心的话，看见面前的女孩终是忍不住轻叹一口气：“你喜欢的我，不过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我。对待你们这些学生，我永远要把积极阳光的一面传达给你们，而下了课，我就是一个有各种臭脾气的普通人，这些是你们看不到的。喜欢和爱，区别也是能否包容。”
    “所以老师，你很爱她，对吗？”
    他一怔，随即郑重点头道：“对，我们很相爱，她知道最真实的我，我也知道她。”
    木静听完良久没有回应，抬起头时李克明才看到她早已泪水涟涟，声音哽咽道：“老师，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能够得到美好的爱情。而我，终于发现这些有多么重要的时候，你们每个人都告诉我这是错的……”
    虽然不了解这个孩子的家境，但一直看她独来独往也没有什么朋友，女孩子的思想在这个时候越发难以捉摸，如果有人能够给她安慰，他突然想起来，“木静，你有一个叫林荼的朋友吧，她看起来是很关心你的，今天她还来……”
    “还来找你对吧。”
    “哦，她本来是找你的，嗯，而且我看得出来，她是很关心你的，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一直是一个人。”木静漠然道，“十几年，我也已经习惯了。老师，如果一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突然有一天看到远方有了光亮，她会怎么办？”
    “什么？”
    她不了解他，同样的，李克明也不了解木静，如果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在父母都抛弃她的时候，她也早就不再这个冰冷的世界了，那么多孤孤单单的日日夜夜，她都可以咬着牙撑过。那现在呢，为什么不会抱着自己的信念坚持到底，无非是两种结果，如果和预想的一样，那么自己的人生，倒不算太过悲哀。
    “她会一直追着那光，跟着光的脚步，就算因此粉身碎骨，也比永远睡在黑暗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