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不相思,长相忘
修竹簧韵,夹溪桃花。青石几案,玉榼雕盏。
清风胧月,水意潺湲。
一身青衣的男子慵懒地倚在开满花朵的藤椅上,眼角斜飞,尽是优雅。
指尖轻拈起案上落花,笑意妩媚的男子道,“无心,听闻你同薄情,似乎已经冰释前嫌了,是么?”
无心不言语,勾起酒盏,慢慢啜着,眸中敛了墨色。
红衣的男子忽然附将过来,修长的手蓦地夺过无心手中杯,“无心,你怎能如此呢,”他哀怨地蹙眉,“他薄情,你无心,叫我好生嫉妒呢。”
无心抬眸,“说我错怪他的是你,怨我又原谅他的也是你,你是想要如何呢,嗯?”
红衣男子做了个无趣的表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寒灯。”
一个缥色衣衫的女子走上前来,为他二人又斟满了酒。
无心看了一眼寒灯,懒懒开口,“这女子,跟着你多久了?”
“做什么?”男子笑得妩媚,“你是看上我这使者了么?我告诉你,我可不依。而且,”他懊恼地支起下巴,“薄情也不会依呢。”
无心眼角抽了抽,半晌,他岔开了话题,“寒灯这名字,竟是极好。”
“那是当然,”红衣男子媚眼如丝,“本尊的使者,名字岂能不好?”
“惊鸿,你越来越有女人味了。”无心淡淡开口。
惊鸿笑得日月无华,“是么,多谢呢。无心,你可知,你已经无法拒绝我了呢。”
无心也懒懒地笑,“小心,祸从口出。”
惊鸿精致的脸上现出不解,“什么?”
无心朝他勾唇,眉目间忽然蓄了极淡的悲伤。
夜色中忽然有落雪而下,夹杂着纷纷红花。
桃花骤然盛开地无比妖艳,和着清风,浅淡的香气四溢,那人,就出现在桃花四散中,白衣胜雪,身后红花似火。
他淡淡地笑,衣袖轻抬,白衣翩跹间,夜色尽数褪去,转眸已是一片春光明媚。
——尽管夹杂着落雪。
惊鸿眸里蓄满了妖媚,“薄情,你怎么会有这等闲情逸致来我三生谷呢。”
“什么叫——”无心懒懒起身,压低了嗓子笑道,“我已经无法拒绝你了呢?”
惊鸿的眼角抽了抽。
“他同我一样,还是说,你认为我也无法拒绝你么。”白衣的男子忽然转身,凤眸中风情流转,迷离了大片红花。
惊鸿再次抽了抽,他幽怨道,“薄情无心,果然是天生一对,就知道挤兑我么!”
“哪能是挤兑,”无心低笑,“我素来优雅,从不会挤兑他人。”
“他人?”惊鸿拧了极美的眉,“你们俩他娘的竟然把我当外人……?”
那人笑得风华无双,“惊鸿,何时学会了爆粗,嗯?”
惊鸿狠狠白了他一眼,“无师自通!”
“是呢,”那人眸中笑意层染,竟少了些许悲伤,“惊鸿颖悟,我与无心自是不及呢。”
无心不动声色地看进那人眼里去,只有他们三人在一起时,那人,才不会太过悲伤罢。
“薄情,今日便一醉方休,如何?”
“不了,”那人眸中不减笑意,他淡淡开口,“三生谷中的酒,我喝不得。”
“薄情,你这可是自作自受了呢,”惊鸿斟上一杯酒,递了过去,“这酒,以前你可是最不屑一尝的,如今,又怎会喝不得了呢。”
无心双眸暗了暗,“薄情,一饮而尽罢。”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你薄情看不透的,”惊鸿淡笑,妩媚的男子,竟是万般风情,“这一杯酒,又有何忧?只是帮你忘却一些旧事罢了。”
“多谢你二人好意,”那人的衣上落了桃花,他修长的手拂却那些花,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悲伤,“只是,我并不愿意如此。”
一阵沉默。
惊鸿收回了酒盏,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人一眼,“薄情,我们都不愿意如此。”他慢慢将杯中酒倾于地上,眼神中带了媚意,“可是,又有何办法呢。”
男子笑着,微微失了心神,“惊鸿,你懂了不少。”
“这上万年来,我一直记得你的话,将尘世之事看得极淡。薄情,以往你并非如此,如今,是怎么了呢。”惊鸿修长的指拈起一朵桃花,桃花鲜妍,竟也不及他颜色,“还是说,你当日所言,也是没有料到今日罢。你与珠沙,那是宿命里的注定,可花葬,又是什么呢。你何苦执着。”
男子仍是笑着,不置一言。
无心抱臂走了过来,“惊鸿,他不愿意,你我不再勉强便是。”
惊鸿一把揽住了无心的肩,笑得妩媚,“也对呢,咱俩喝个尽兴,薄情要傲娇,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啊,情字伤人啊……”
一片飞花忽然扫了过来,惊鸿微微抬指,毫不费劲地捏住了它,“我说,薄情,你这样可太不够意思了,说你傲娇,你还真秀起来了,不就是说了一句么,可怜我就算是说句实话也能受伤,上邪,汝岂莫顾我!”
无心淡定地杵在原地,任凭惊鸿揽着他,好戏要开始了,接下来,他只需要保持优雅,看两个拥有绝世之姿的男人是怎么样互掐即可,不过,他可不会期待薄情会有什么大的反应。
薄情果然不负无心望,连转身都没有给惊鸿,他只对他回眸,露出风情流转的微笑,尽管那微笑,带着一丝挑衅。
惊鸿不屑撇嘴,“薄情,你这是何意?向我炫耀你的美么,啊,六界之内,唯有我,媚视烟行呢。”
“你确实是媚视烟行的男子,”薄情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笑意,“竟很有几分忆川风姿。”
“又把那亿万年前的破事扯上来,”惊鸿斜斜瞄了他一眼,“怨不得你生不如死,万劫不复,我告诉你啊,你这是典型的自作自受。”
无心眼角抽了抽,他娘的——惊鸿太蹬鼻子上脸了,简直毒舌,天,他在腹诽什么,优雅,优雅。
那人低低笑了,红花忽然盛开地如火如荼,“惊鸿,好久未见,你竟越发大胆了呢。这般口无遮拦,美酒也不能堵住你的嘴么。”
“哪有,”惊鸿放开无心,袅袅行至那人身后,在那人耳畔吐气如兰,“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呢。”
不远处的寒灯打了个冷颤,谁叫她还未形成免疫力。
“你那使者,”薄情悠悠然开了口,“定力很是差呢。”
“是呢,我也时常觉得这一点她不如紫衣呢。不如——”惊鸿眼眸略转,“我将无心还给你,你把紫衣送给我,如何?”
那人突然转身,一双凤眸直直对上惊鸿皆是媚意的眸子,“无心呢,无心不是看上你那使者了么,你何不如成全无心与那使者,又何必将他还给我?”
惊鸿:“就怕他不从,这世间,他可是最仰慕你了。”
薄情:“哦。”
无心:“……”
青青:“嗷。”
突然,仿佛意识到什么,无心从背后提溜出一条小青蛇,语气中满是宠溺,“青青,又不乖了么。”
小青蛇弱弱扭了扭身躯,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惊鸿闻声转身,眸中一亮,“小青蛇?”
小青蛇警惕地往无心腕上缠了缠。
薄情踱步过来,白衣尽是优雅,眸中漾着深深的笑意,“是青青呢,又偷偷跟着无心跑出来了么。”
感觉到小青蛇的颤抖,无心唇角微微上扬,“青青,出来罢。”
小青蛇犹豫半晌,离开了无心手腕,化成一青衣少女,竟是无比清丽,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媚意。
“无、无心,我……”
“又有什么借口,嗯?”无心青衣浸染了流水。
“……我,”青青眸子转了转,艰涩开口,“花、花葬……”
无心脸色暗了暗,“如何?”
青青偷偷瞄了一眼薄情,怯怯道,“这次她没有醒来。”
无心与惊鸿同时看向薄情,飞花四散中,男子的白衣上覆了三尺皓雪,他的微笑惊艳,唇角勾着薄凉。
“早该料到如此呢,”那人闲闲笑着,“珠沙,又岂会如此轻易放弃呢。青青,辛苦了。”
青青翻了翻白眼,缠上无心手腕,化作青色的玉镯。
“你见过她了?”惊鸿拧眉。
那人笑着点头,“嗯。”
“她离去地很温和,”无心道,“只是太悲伤了。却不料她的执念竟与那丫头生在了一起,这次那丫头没有醒来,也是她太累了罢。”
“总该想个办法,”惊鸿修长的手柔柔抵着眉心的一点凤凰花,“她不能再与花葬绑在一起了。”
“花葬生下来,”那人眸中悲伤的笑意潋滟,“即已注定了逃不离她的执念呢。”
“嗯,”无心眸中涌上墨色,“花葬因了她的执念而存在,若是要抽离执念,不知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唉,真可怜呢,”惊鸿揉了揉眉心,“不过,若是没有她的执念,薄情,你还会在碧落等那丫头么?”
“婆婆曾说,”男子身上的悲伤终于晕了开来,“珠沙是我的执念,花葬,是我的劫。”他轻轻笑了笑,“上万年来,她都在我的心里。是执念罢?她流离人间上万年,我竟别无他法。”
无心却道,“薄情,你果真看清了么。”
“是呢,”那人仍是笑着,“二十年了,花葬已经长大了,我又有何理由再将她束缚。”
“我可不管你们这些亿万年前留下来的破事,”惊鸿懒懒道,“这都怪忘川,他凭什么选择你来渡珠沙?你渡得了她么?薄情,你与珠沙,那是隔了亿万年积聚下的缘,不过看你如今的表现,我还是要说,不要忘了二十年前你为何在碧落等那丫头。”
风起,花散。
妩媚的男子眉心一点凤凰花开得妖冶,依稀灼着谁人眼。
“薄情呵,你何时,竟连最初的夙愿都不记得了呢。”惊鸿继续道,“她已经流离了上万年了,你分清一点。”
“难道那丫头就不重要?”无心嗓音低沉,“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甫一出生,即已逝去。”他的脸隐在了微微的花影里,“这世间,冷暖又何在。”
“世间岂有冷暖。”那人淡淡道。
惊鸿缓缓抬眸,“坦白说,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叫花葬的,一个女子,却牵扯六界生死,最后的天谴,又由谁承担。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将珠沙与花葬分离,我只要求,别伤害她。”
寂静,半晌,惊鸿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已经太悲伤了。”
是的,温婉的女子,已经悲伤到再经不起任何的变动。
“惊鸿,”无心暗沉的声音低低响起,“珠沙的悲伤,早已影响了那丫头,我同样不希望那丫头出事。”
“花葬……”薄情微微启了薄凉的唇,“从何时起,我竟不忍心再那样对她了呢。”
“你没有做错什么,”惊鸿狭长的眸子魅惑眯起,“你只是为了结束这一切的罪孽罢了。”
“又是何苦。”男子的青衣如玉。
“那我们就来理一理那些旧事,”惊鸿眉心的凤凰花忽然开得极为艳烈,“如何?”
无心淡淡看了他一眼,“二十年前的事?”
“是。”惊鸿笑得眉目如画。
“薄情?”无心转眸看向薄情。
男子微微点了头。
“亿万年前,珠沙被千年洗清了执念,下一季红花再开时,又轮回在忘川的身旁。后来,神界的千年为了忘川劈碎了生死轮,坠入冥界,珠沙从此不知所踪。那样温婉的女子,曾说会永远陪伴在忘川身后,可谁知,这,也只是猜不透的结局呢。”惊鸿眉间略略带了悲戚,“珠沙的执念,却隔了亿万年,再次浮现,这期间,冥界已经再次轮回,可以说,跨越了凤魂与神靥,那一缕执着,在人间,却再次流离了上万年。而薄情,也自降生在红花丛中时起,便背负了亿万年前的事。薄情度过了上万个春秋,珠沙,也流离了这么久。终于,”他妩媚地笑笑,“二十年前,薄情终于找到了珠沙执念所在。忘川加给他的使命,似乎是已经完成了。这终将是一场极深的罪孽呢,薄情制造了许多杀戮,一夜之间,未央繁华,俱成灰烬。数以千计条无辜性命,就那样,顷刻化为徘徊于三途川畔的亡灵。薄情素来残忍,只要是他想做的,又有什么能阻挡他呢。当然,薄情也并非尽是残酷呢,多次违背六道轮回,救下将死之人,薄情,你可知,这些加起来,到最后,又会是怎样大的天谴?”
眸若青玉的男子接了下去,“二十年前,受忘川神识指引,薄情找到了珠沙的执念,就在未央街,一个七岁小孩的身上。”无心拂了拂肩上落花,接着道,“他不知这执念为何会扎根在那小孩身上,正如他不知为何忘川会选择他一样。他只知道,珠沙,是他的执念。他所需做的,便是将珠沙残存在人世间的一缕执着化去而已,于是,他造了那场杀戮。飞雪长安,茫茫夜色,碧落飞檐铜铃,青灯次第燃起在未央街,斗笠蓑衣的小孩终于瑟瑟走来,一切似乎是结束了,可,这也只是开始罢。”
“他杀了那小孩,”那人笑着,语气轻淡,“因为他需要那小孩的身体给珠沙的执念一个完整的,足够的空间。”他的衣上,是雪,是红花,是肆流的鲜血在大火中灼灼不灭,“他记得他对那小孩说,你来了。”
夜色再次席卷而来,大雪下得极为凛冽,无风,红花自起,尽是妖冶的流离。
惊鸿看了那人一眼,“本来是为了珠沙造那场罪孽,只是如今看来,那人,从一早便知道,这只是他的劫罢。他放不下的,从来,便只是那个小孩。”
“他亲手夺去了那小孩性命,将她的亡魂束缚在三生石上。他违背天意,将那小孩囚禁在黄泉路上的驿站,碧落里。从那一刻起,那小孩,便已不再是她自己。”那人仍是笑着,悲伤肆意,红花一点一点爬上他的白衣,留下一片斑驳的泪痕。“后来,他带了那小孩,回到了冥界,残月皓雪,红花灯焰,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因受了他的庇佑,失去三魂七魄的小孩,也还是渐渐长大了。”他的眸中,悲伤被酿成久远,在大雪中被冻成冷冽。
“薄情。”无心唤他,嗓音低沉,缠着哀凉。
他继续说了下去,唇角漾着风华无双的笑意,“珠沙的执念在小孩体内一点一点增长,他开始害怕,怕这样下去,他会永远失去那个小心翼翼喜欢着他的孩子,他有时笑着看那个孩子的双眸,那里面,晕着纯真,晕着明媚,晕着对他的,深深的孺慕。可他,还是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影子。是上万年来,每一场大雪纷飞的梦里,素裙曳地的女子对他悲伤温婉的回眸。他清楚地记得那样的眼神,带着绝望,带着悲切,带着执着和誓死的执迷不悟。”长风渐起,男子的三千青丝散开,薄凉划过脸际,却是彻骨的冰寒。
“薄情,我就知道如此呢,”惊鸿轻轻一笑,妩媚如斯,悲戚如斯。“你终是背叛珠沙了呢。不过,也好呢,太过悲伤,总是不好的。我与无心,都希望你能看淡一点呢。”
无心点头,旋即祭出青玉箫,哀凉幽婉的箫音缠绕在三生谷,绵绵不绝。
那人伸出手来接了一朵落雪,微凉的雪落在微冷的掌,化不开的雪,化不开的念。“后来,他终于狠心将那孩子刺伤在弱水岸,长恨贯穿那孩子心口的一瞬间,他的心里,也碾过上万年的洪荒,他纵是不舍得,又有何法?他既然不愿将那孩子变成第二个珠沙,便只有承受失去那孩子的痛了。他知道,尽管那孩子的鲜血一点一点浸染了红花,可,那孩子,她得到了永生。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必将承受严酷的天谴,可对于他来说,他既薄情,又有何惧?那孩子回去了长安,以后的十年,他在那个永远只有月与雪的地方,透过冰冷的镜子,看着那个不复明媚的孩子。”他的嗓音悲伤,“他看到她满身鲜血地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四周空无一人,他不给任何再使她见到他的机会,他曾说,除非她死,可他,又怎会允许那孩子轻易死去,他夺去那孩子的生,却又赋予那孩子永生,呵,没有灵魂的永生,是他太过自私了罢,二十年前初遇时,他便抹去了一切未央街的痕迹,十年前他抛弃那孩子,也有意地抹去了一切谜题。聪明如那孩子,自是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想要她相信他从来都是不存在的。执着如那孩子呵,二十年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保留着对他的感情。他知道他不能再让她深陷下去,所以他有意地躲避,可是他内心撕裂一样的痛到底背叛了他,尽管知道有人设了一个局,想要见他,他还是去了,因为他知道那孩子一定在啊。他纵容自己,也纵容着那孩子,可以说,他纵容着那孩子在人群中窥视着他永不流露的情感。他以极轻极淡的一笔抹去了那一日在长安,那孩子见到他的记忆,那一刻起,长安也是大雪不息,他并没有打算令它停止,因为他想要看着这场雪,正如看着多年前的那一场素洁,一场生生世世化不开的劫。”
“再后来,事情有点脱离你的计划了么,嗯?”惊鸿笑问,掩尽苍凉。
“是呢,”那人转眸,风情流转,“是有点脱离了呢。”
“所以那人残忍地打散了那孩子的三魂七魄,只留下了一缕残破,再次植入三生石,他要令它,求而不得。”无心沉声道,“那人总是这样不肯放过自己,正如不放过前几日在弘安帝都,见了那孩子的记忆一样。那人以同样的手段,再次除去了那孩子的记忆。只是这次,那孩子没有醒来,那人,也已经很累了。”
“所以说,其实那人,并非薄情呢。”惊鸿缓缓道。
薄情撤下腕上白花,白花自他掌间,幻化出一滴泪的形状,“你也是明白了么。”他淡淡地问。
无心看他掌间泪滴,眸中微漾,“珠沙,也如你呵。”
“是呵,”惊鸿饮下一盏酒,眼眸晕着妩媚,“所以你怨不得她执念这么深。薄情,现在,你需要做出选择了。”
那人半晌没有应答。
清冽的箫音催开一片迷离,那人闭了风情潋滟的眸,唇角薄凉,“惊鸿,有很多年,我都未曾尝过你酿的酒了。”
惊鸿眉间的凤凰花忽然妖冶似火,他微微笑了,“果然,你选择忘记呢。”
“这样于你,又有何益处。”无心淡淡垂了青玉般的眸去,“只会更痛罢了。”
“你不必忘记呢”,惊鸿笑,“薄情,你总是自虐。其实,你只要给那丫头喝下这杯酒,她便不会再痛。她会忘记一切的云烟,而你,也可以抽出珠沙的执念,那白花完整了,你,不就解脱了么。”
“我不愿看着那孩子没有过往地继续存在呢,”那人蝶翼一样的眼睫沾了细雪,在长风中瑟瑟着,“她已经没有了灵魂,倘若再失去所有的记忆,生亦何乐。”
“也是,”惊鸿轻启薄唇,“可你若是忘记,对那丫头,会不会太过残忍?”
“即使不这样,”无心缓缓道,“对那丫头来说,也是一种痛楚。无尽的思念,无尽的相离。”
“替我斟酒罢。”男子眉间微微带了倦色,可他依然笑得江山失色,愈痛,愈不教人看出。
“薄情,你知道么,我有时看着这样的你,常常会感到彻骨的悲伤呢,”惊鸿用了淡的眼神看着慢慢饮酒的男子,“你总是这样呢,即使再痛,即使心中已千疮百孔,你也不会教任何人看出呢。是为何呢,你不允许自己脆弱么,所以你不折磨自己,便无法捱过凄冷的长夜么。一生太长,无尽的寂寥里,你又喝了多少红花酒了呢。”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慢慢掩入山涧之中,“你可知,我心疼这样的你呢。”
三生谷中大雪骤停,夜色缓缓褪去,风和水软,飞花灼眼。
而此时,在遥远的彼岸,那些原本凋谢了的,要等到下一个千年才能再开的红花,倏忽怒放,肆燃如火。
月光渐渐明亮,雪,也渐渐小了下去,以一种轻,淡的姿势,缓缓自夜空坠落。
茫茫的弱水之上,渡船人目光宽厚,欣慰地捋着长须,渡船上的亡魂,空洞的眸中瞬间燃起火苗。
孟婆摇摇头,低低叹口气,继续煮着一碗又一碗的遗忘。
青衣男子忍了眸里翻涌的墨色,缓缓转了身去,似乎不去看那人,便不会无法割舍疼痛,他淡淡地道,“薄情,你回来了。”
薄情,你回来了。
薄情,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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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分割线,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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