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恋长安雪

第二十九章:红花泪


二十九°红花泪
    在遥远的彼岸,那里的红花开得像鲜血,映衬着纷离的白雪。
    水天相接处,青灯明灭,群山横叠。
    铜铃声铮然而起。
    无心道,“又有一人去了。”
    男子虚弱地斜倚在梨花木的躺椅上,眉目间有几分倦色,但纵是如此,那薄凉的唇角依旧是微微上挑着,“六道轮回,本该如此。”
    无心看都不看他,“得了,这话可别跟我说,你自己都不把轮回当回事。”
    他苍白地笑笑,“无心这是在嫌弃我呢,还是心疼我?”
    “我上辈子欠你的吧,”无心回过身来,正视着他,“说是嫌弃,无心岂敢嫌弃六界五族的神尊薄情?”
    “那便是心疼了?”薄情笑得甚是肆意。
    “我心疼你?我确是想心疼你,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心疼的。”无心思索。
    “是呢。”薄情笑,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无心又道,“想知道婆婆如何让那亡魂执念尽消的吗?”
    “脚腕上缠着红色的棉绳,”男子笑道,“执念可不是一般地深呢……”
    “婆婆盛了忘川的水,又煮了那红花,加上亡魂前世的泪水,辅之以一个人的心头血,入汤,那亡魂喝了后,便与其他亡魂无所异了。”
    “所以婆婆杀了那亡魂心心念念的人,只为了取那人心头一滴血?”男子笑问。
    无心眸光暗沉起来,“薄情,有时,一个人,需要残忍一些。这,是婆婆想告诉你的,也是我想说的。”
    “不够残忍么。”他笑。
    “从前薄情是如此,可如今,不是。”无心道,“又或者,薄情从未无心。”
    男子的目光那一瞬间突然迷茫起来,好像雪后的荒野,横亘着苍凉,“是么,那究竟是,有没有心呢。”
    无心叹息,“此话休要再提。”
    他不说话。
    一片乌云飘了来,遮了那皎洁的月。纷扬的白雪,在这模糊的光下,更看不真切。
    苍山负雪。
    一点雪光微微打入男子眼里,他说,“无心。”
    “嗯。”
    “你有没有做过梦?”
    “梦?”无心凝望着青山,眸色中,竟也沾染了困惑,“我从未做过梦。”
    “是因为无心一直都保持着清醒么。”他说,苍白地笑。
    “我从不知梦为何物。”他说,仍是笑着,碎尽素雪。
    “即使我曾梦见那个红衣的女子于烈火中起舞。”他说,“可我,还是不知。”
    “薄情。”无心低唤。
    “她曾想说,浮生若梦,一夜白头。”
    “浮生若梦……”无心沉了双眸。
    “既是浮生,”男子说,“虚浮无定,又是如何得来那样的形容。”
    无心淡淡摇头,“你不懂,你我都不懂。”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他突然问。
    无心没有说话,脑中,却映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她有冷淡的双眸,那里面,掩着温柔。
    薄情却兀自说开了,“若你和惊鸿都能懂得,那便好了。”
    “……我懂。”无心突然说。
    “嗯?”
    “我懂,”无心直直看向他,“我懂。”
    薄情勾唇,“真的懂么。”
    无心下颚弧线紧绷。
    “我都懂。”
    他闭上了眼,“啊,是呢,那就别再管我。”
    “我从来没有管过你,”无心说,“我也不想管你,你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可以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他说,眼睫细微地抖。
    “我不曾打算多做停留。”无心说,迈开了步,他头也不回,“我给你时间考虑今后之事,薄情,我再不会管你。”
    “别去永寿。”男子忽然睁开双眸。
    “你担心她?”无心问。
    薄情不再说话。
    “你何时担心一下自己才是最好。”无心面色略暗。
    他又走出一段距离,嗓音喑哑,“我曾经,很喜欢那丫头,但如今,为了你,我已经逼她太多了。”
    所以他不会再去打扰她。
    无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
    无心的身形渐渐隐在绿水间。
    薄情的眉心淡淡蹙起。
    几分醉意起,这个男子,苍白的脸,倦色沉沉,和着白雪,枕着月光,他终于睡去。
    滴漏沉沉。
    他说过啊,他不想把无心和惊鸿也扯入这场浩劫中,可无心与惊鸿亦是说过,他二人,是看不得他独自受苦的。
    那么,就让他们三人,一起,对抗这天命,让他们三人,一起,受这场劫。
    起码那样,谁也不会怪谁。
    因为没有谁,是把谁丢在了某一个地方。
    清风渐起,雪好像小了些。
    一身青衣的男子忽然现形,微叹,他慢步上前,右手自虚空划下,一方薄毯现了出来,他沉着眸子,轻柔地将它披在了梨花椅上的男子身上。
    男子腕上白花盈盈泣泪。
    他转身离去,再未回头看他,可那些雪,却随着他的动作,洒了他一身。
    这一觉,薄情睡得很踏实。
    他太累了。惊鸿说。
    无心懒懒倒了杯酒,“嗯。”
    “他这是不想再扯你进来呢。”惊鸿又道。
    “进都进来了,再怎么扯,又能如何。”
    “你这么在意他呢。”惊鸿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笑着。
    “哪能不在意。”无心反问,“且不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样?”
    “不也是一样?”惊鸿道,“我同你不一样。”
    “怎么说?”
    “怎么说呢,”惊鸿笑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对那叫花葬的女子,没有什么感觉,所以我自然全心站在薄情这边,但是你,”他看着无心,“无心,你不一样。你看起来很喜欢那女子呢,那么你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无心饮尽杯中酒,“是啊,我以前,是很喜欢那丫头,她为薄情,付出的太多了。而我,为了他,也将她逼得太紧了。”
    “你没有逼她,”惊鸿凑了上来,双眸流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他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一直在想,”无心说。
    “什么?”
    “为什么他二人不能相伴暮旦辰夕?”无心道,“但也许,是我错了。”
    “他二人一早就错过了。”惊鸿笑得轻松,“你知道为什么薄情要这样彼此伤害么?”
    “他二人终归是殊途。”无心沉声。
    惊鸿笑着点头,“是的。我其实并不关心花葬如何如何,我只是想知道,薄情这样压抑着自己的情意,花葬,会知道么?”
    “他不想让她知道。”
    “是呢,”惊鸿讽刺地笑笑,“表面看起来,好像是花葬一直在为薄情付出,但花葬,可曾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无心的眸中有极力抑制的悲凉。
    “他二人,大抵都是可怜。”他说。
    “并不,”惊鸿替无心添上酒,“无心,你问问自己,这件事,你希望如何发展?”
    “事已成定形,”无心说,“非我之愿即可改变。”
    “啧,”惊鸿白了他一眼,“不是还没有开始么?”
    “你是说?”
    “如果花葬死了呢?”惊鸿笑得一脸淡然。
    无心征。
    良久,他说,“不行。”
    “为何呢?”惊鸿笑问。
    无心摇头,他似是有些迟疑,“那人不会同意,况且,若他痛苦,也不是你我想要看到的。”
    “告诉我,无心,”惊鸿看着他,“在我问起那个问题的时候,你首先考虑到的,是谁?”
    他的笑颜妖冶。
    无心掌中酒杯忽然落地,玉碎琼溅,荡起清脆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垂了双眸。
    惊鸿亦是暗了眸,他忽然起身,拂袖,大片大片桃花应势而起。
    良久的沉寂。
    只听见流水的潺湲声,只听见风拂动竹叶的声音。
    只听见,有什么的悲哀的呼唤,自某处响起。
    “我知道了,”惊鸿仍是妩媚一笑,“你不用勉强自己。”
    无心缓缓摇头,“我以前觉得,他太过薄情,那丫头对他那样的情意,他都不为所动,即便是在压制着自己,他也太过决绝了。我有时希望,他从来都不是个薄情的人,但如今,在希望他温暖一点点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希望他能够残忍一些,至少他能够爱惜自己一些。”
    “薄情从来不曾薄情。”惊鸿说。
    无心点头,“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纠结的原因。”
    “他只是对自己残忍罢了。”惊鸿又道。
    无心没有答话。
    “你所认为的,他对花葬的残忍,”惊鸿道,“或许只是他克制自己的一种方式,他学不会伤害别人。”
    “他只是装出那个样子。”他说,略微敛了暗沉的眸。
    “他是为了她好。”无心出声接道。
    “是呢,”惊鸿勾唇,“可她不知,她不仅不知,她还那样,践踏他的情意。”他顿了顿,似乎在缓和着什么,“即使她是那样爱着他,可她,还是在不经意间,伤害到他了。”
    “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伤的人呢。”他又说。
    无心垂着双眸,看不出所想,但微微握紧的拳,却早已将他背叛。
    “世人总是以为,自己永远是受伤的那一个,”惊鸿笑着,“但事实呢?到底是谁在伤害着谁。”
    “你好像很不满意此事。”无心已经恢复了眸中的平静。
    “我没有觉得。”惊鸿笑。
    “那么照你看来,该如何处理此事?”
    “你希望我如何处理?”惊鸿亦是反问。
    无心摇头,“事情本是那样,我不能希望你如何。”
    “我不想如何。”惊鸿看向他。
    “所以你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一切?”无心问道。
    “我不想让那人做徒劳的付出。”
    “又怎会是徒劳。”无心道,“他只要看到她放下,那就算不得徒劳。”
    “情字深沉,”惊鸿盯着无心的眼,“她如何放得下?一个亡魂,如此执着不休,她又怎能放下?”
    “所以放不下,就要让她永远背负那样的罪孽感?”
    “那不是罪孽,”惊鸿说,“更深的罪孽,已经由她自己开启了。”
    “可这确是我们将她拉入此局。”
    “然后?”惊鸿讽刺地笑笑,“无心,你不要告诉我,你心软了。”
    “我没有心。”
    “是呢,”惊鸿道,“没有心,就没有伤害,没有顾忌,没有苦楚。”
    “惊鸿。”
    “无心,那人现在的状况,你比我更清楚,”惊鸿的眉心附上了冰雪,“他撑不了多久。”
    “他不会想告诉她这所有的缘由。”
    “既然他不想,”惊鸿道,“那就由你我来完成。”
    “天劫将至了。”
    “无心不像是会被天劫吓到的人吧?”惊鸿说。
    无心没有点头,“我只是不想那人失望罢了,他所有的努力,都将成为徒劳。”
    “若是她不知道,那他所有的努力,才叫做徒劳。”
    “可他不这样想,”无心道,“当然,我也不这样想。”
    “所以三人中,就只有我想把真相告诉花葬?”惊鸿眉间涌上倦色,“是我在背叛他?”
    “惊鸿,”无心唤他,“你没有必要这样对你自己。”
    “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是无谓的了。”惊鸿道,“我只关心真相。”
    “所有人,都将会因你的真相而痛苦。”
    “真相固然痛苦,”惊鸿看了一眼无心,“不知道真相,也很痛苦,但更痛苦的是,你明明知道真相,但却不能说出来。”
    “我懂。”无心说,声音低沉。
    “你懂?”惊鸿反问,“无心,你真的懂么?”
    “有时事物的意义不在于结局,而在它本身所代表的东西。”
    “我不想听这些,”惊鸿毫不掩饰不悦,“花葬听到真相后会发生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因为那些真相,已经过去了,无论如何,它们都已经被时间的尘灰所覆盖,早已失去了本来的样子。没有人会再知道,当年引发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也不会有人想去探究制造者心中所想。”
    “所以你想说。”
    “这个真相本身的含义以及花葬的反应。”
    惊鸿一直看着无心,似乎在给他充足的考虑时间。
    “你想知道他值不值得如此。”良久,无心的声音才响起,带着细微的苍凉。
    三生谷疏忽细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声音夹杂着不知何处而起的楚萧,席卷了入骨的悲凉。
    惊鸿抬头,“果然是无心,竟都能影响我这三生谷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无心道,“三生谷本便多灵物,并非我所为。”
    “夸赞的热情一点都不高。”惊鸿道。
    无心略勾唇。
    “今日我所言,多有不妥。”惊鸿修长的手划开空气,再摊开来,掌心赫然一顶青花盏。
    “赔礼?”无心看向他掌中杯酒,眼眸中墨色深沉。
    “算不得赔礼。”惊鸿笑笑。
    “也是,”无心道,“你本无错。”
    “平和了?”
    “我从未有过波动。”
    “不信。”
    “那算了。”
    “饮下此杯罢。”惊鸿道。
    无心瞥了那杯中酒一眼,“什么?”
    “红花酒。”
    无心眼角抽了抽。
    “偶尔感受一下那人的痛。”
    “言重了。”
    “可能是吧,”惊鸿笑道,“但谁说,神就没有心,神就不会痛呢。”
    无心抱臂沉思。
    “来。”
    无心沉默。
    惊鸿笑,将杯子递了过来。
    无心忽然伸出手,就着惊鸿的手,将那红花酒,一饮而尽,干净利落。
    “如何?”惊鸿笑问。
    “有一种亘古的苍凉。”
    “我在里面加了泪水。”
    无心皱眉。
    “那些红花的泪,你以为,都是怎么来的?”惊鸿问。
    “那都是附着在上面的亡魂的泪。”无心说。
    “是的,但这种红花泪,”惊鸿说,“和那些泪水,不一样。”
    “因为它们是他亲手种出来的。”无心说。
    “嗯,”惊鸿点头,“他亲手种的每一朵红花上,都有一个女子的执念。”
    “而这些泪水,就是由它们的执念而成的。”无心接道。
    “而这些红花,是以他的心头血滋养。”
    “所以与其说是红花的泪水。”
    “不如说是他的血泪。”
    无心淡淡看向惊鸿,惊鸿略微一笑。
    “所以他很……”
    “嗯。”
    细雨依旧不绝。
    落红逐流水。
    一对双飞燕忽然自水面拂掠而来,似是怜惜那水中落红,便将它衔起,再双双归去。
    “为怜流去落红香。”
    “衔将归画梁。”
    ------题外话------
    这次的跨度略大,我道歉(?????)多谢等待。毕竟这货忙死,这一章,也是拖了好长时间,写到最后,完全不受理智控制了(?????)在跟着感情走。其实真的很喜欢薄情,总觉得其实他们三人,大抵都是一样的而已。唔,我不多说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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